从5月下旬起,K字楼几乎每天都有一批批犯人被拉出去,或集体、或个别宣判。这就是为宣判“四五”人士做准备。7月26日把我一个人拉到市中级院去宣判。在“中院”临时拘押时,与一位因天安门事件而进去的小姑娘仅隔一个木栏杆,她也是从看守所拉到“中院”来证明某些问题的。当时我还奇怪,“四五”才过去三四个月就要判决了?
不过,1976年闹得最大的“四五天安门事件”和因为抵触“批邓”而被打为“现行反革命”的,绝大多数没有判,一监的三中队也没有因为“四五”或“批邓”而被判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只听说在《北京日报》上点名的一个与“邓”“相呼应”的“反革命分子”被判了十几年,去了袜厂。此案的主角由于被报纸点名而广为人知。其实这个案子的真实案情也很可笑,并非像宣传机关说得那么严肃、严重。
案主就是白纸坊一带某造纸厂的工人,因为身体不好,常常请病假。那时请病假不超过6个月都是发全薪的,当时已经十多年不长工资了,工厂里除了老工人外绝大多数都是二级工,每月42元5角。如果病假超过6个月就会停发工资,改发“劳保”,而“劳保”金额只相当原工资的60%。因此许多病号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吃劳保”。大多数人采取的对策是病假休了四五个月的时候,先上一两个星期的班,然后再接着请病假。如果是真病,那还情有可原,如果是“泡病号”,单位领导即使再恨他也没办法,除非与医院大夫联系,调查他是否真有病,分别处理。这位造纸厂工人大约是真病,他休了五个来月后,上了一个星期的班,又开始请病假。可是那个月的工资条一下来,变成了20多元,一下子把他变成“吃劳保”了。这使他又急又气。急的是二十几块钱,家中没法维持生活;气的是自己按规矩办,病假并没有连续到半年以上,领导却违规,这简直是蓄意整他。于是他气势汹汹地到厂长、书记办公室找他们理论。
那时正值“反击右倾翻案风、批邓”的高潮,厂子楼内楼外贴满了大字报,领导不断开会、找人谈话,这位老病号来的肯定不是时候。他一推门进来,看到一屋子人,觉得这正是个好机会,当着众多人正好把道理讲清楚。他正红头涨脸地讲道理,领导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思听,叫他出去,以后再说。而老病号怕自己领了“劳保”,木已成舟,以后更没机会说了,坚决不肯走。领导拉下了脸郑重其事地说:“我们正在研究当前的政治大事——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没功夫听你那十几块钱的事儿。” 他顿时感到受了侮辱,还要争这个“理”。领导说:“你再在这里捣乱,我们就认为你是破坏‘批邓’!”说着支使人推他出去。这么一来,老病号气愤已极,一只手拽着门,一只手把门外的大字报一把撕了下来,并大喊:“怎么着,这文化大革命就我和邓小平倒霉了!”此话一出,举座皆惊,领导令人捂上他的嘴,制止他喊“反动口号”。此时老病号已经气蒙了,乱喊一气。厂领导马上给公安局挂了电话,把他抓走。公安局把这个案子上报北京“运动领导办公室”马上作为重点案件来抓,这个案子即刻成为轰动全国的重大反革命事件,这样从重从快处理了这个“老病号”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