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和平 2(6)

我尽可能多地独自待在自己房间里,试图倒空头脑中所有的思想,忘掉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忘掉自己是谁。一天晚上,当我怀着这种麻木的心情穿衣服准备去吃晚饭时,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这是菲尼从树上掉下后,我头脑中萌生的第一个背后有力量作支撑的念头。我决定穿他的衣服。我俩穿同样的尺码,尽管他总是批评我的衣服,可他却常常穿它们,并迅速忘掉哪些衣服是属于他的,哪些衣服是属于我的。我从未忘记,这天晚上,我蹬上他的科尔多瓦皮鞋,穿上他的裤子,我寻找,并终于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他的粉衬衫,衬衫洗得很干净。它那高高的、有点硬的领子蹭着我的脖子,宽大的袖口碰着我的手腕,那精美的布料贴在我皮肤上,激起一种陌生而与众不同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位贵族,某位西班牙大公。

但是一照镜子,我却发现自己根本一点都没变成贵族,我并不是白日梦里的人物。我就是菲尼亚斯,栩栩如生的菲尼亚斯。就连我的脸都挂着他的幽默表情,挂着他那生气勃勃的乐观机警。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会使我如此轻松,但我身穿菲尼的这件华丽衬衣站在这儿,似乎永远不会再为自己的角色困惑了。

我没有去吃晚饭。整个晚上,这种变化感始终跟随着我,即使在我脱下衣服上床睡觉之后。这天晚上我睡得很踏实,只是在醒来的时候,这一幻觉才消失,我面对自己,面对我对菲尼所做过的事情。

要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这天早晨它发生了。“菲尼好些了!”斯坦普尔大夫在小教堂的台阶上对我喊,风琴正在我们身后弹奏着退场乐曲。我犹豫地穿过唱诗班,唱诗班成员的黑袍子在早晨的清风中飘荡,医生的话在我身边回响。他本可以在这里,当着全校人的面揭发我。可他却亲切地把我领上一条通往校医室的小路。“现在他能见一两个探视者了,这几天他可受了不少罪。”

“你认为我不会打扰他吗?”

“你?不,为什么?我不想让那些老师们在他身边瞎慰问。但是一两个哥们儿来探视,对他却有好处。”

“他仍然很难受吧?”

“骨折确实严重。”

“但是他——他感觉如何?我是说,他是否快乐,或者——”

“啊,你了解菲尼。”我不了解,我十分肯定我根本不了解菲尼。“骨折确实严重,”他继续说,“不过我们终会把他治好,他将再次行走。”

“再次行走!”

“是的。”医生并没有看着我,只是稍稍改变了一点语调,“这样一场事故之后,体育当然是搞不成了。”

“可他一定还能搞,”我喊道,“只要他的腿还在,只要你不给他截肢——你不会给他截肢吧?——只要没截肢,骨头就仍在那里,那么就会慢慢长起来,不是吗?当然会长起来。”

斯坦普尔大夫有些犹豫,我认为有那么一刻他瞟了我一眼。“体育搞不成了。作为朋友,你应该帮他面对并接受这一事实。越早接受,他的情况就越好。假如还有哪怕一丁点儿希望,除了走路他还能做些别的事情,那么我也会竭尽全力的。没有这样的希望。我很遗憾,当然人人都很遗憾。这是个悲剧,但却是事实。”

我抓住自己脑袋,指头摁紧头皮。也许觉得应该和善些,医生把一只手放在了我肩膀上。他这么一来,我失去了对自己的全部控制。我捂着脸痛哭起来;我为菲尼亚斯痛哭,为自己痛哭,为这位认为应该面对现实的医生痛哭。最主要的,我是因为那和善而哭,这一点是我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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