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越过所有榆树展开的树冠,越过宿舍楼的大斜屋顶和庞大的烟囱,越过一个个狭窄而不结实的老房顶,越过新罕布什尔的开阔天空,传到从河边返回的我们这里。“咱们最好快点,否则就赶不上晚饭了。”我一边说,一边迈着我那被菲尼称之为“西点步伐”的脚步。菲尼亚斯并不是真的特别厌恶西点或权威,只不过认为权威是一种必不可少的邪恶,而通过抵抗这种邪恶,便能获得快乐。权威是篮板,把他抛向它的所有攻击一一弹回。我的“西点步伐”就是他无法容忍的;他的右脚飞快地插进我的快步行走,我向前摔倒,一头栽在草地上。“把你那一百五十磅臭肉给我挪开!”我喊道,因为他坐在了我背上。菲尼站起身,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脑袋,继续朝前穿过运动场。他不必屈尊回头看我的反击,只要依赖过人的听力,他便能够从空气中感觉到背后有人袭来。当我扑向他时,他轻松地朝边上一闪,我从他身边冲过,只来得及朝他飞起一脚。他一把抓住我的腿,草地上开始了一场短暂的摔跤赛,他赢了。“快点吧,”他说,“吃饭迟到他们会关你禁闭。”我们又走了起来,走得更快了。博比、莱珀和切特在前方催我们赶紧走,随后菲尼用他那最有效的诡计再次让我上了圈套,那便是,我突然变成了他的同党。当我们一路快步行走时,我忽然痛恨起了这钟声和西点步伐,痛恨起了这匆忙和听命。菲尼是对的。只有一种方法能够向他表明这一点。我用髋部猛地撞向他的髋部,出其不意地将他擒住,他立刻倒下,乐不可支。这就是他如此喜欢我的原因。当我扑在他身上、双膝压住他胸膛时,他高兴得不得了。我们这么不分胜负地打斗了好一会儿,后来,当我们确信已经赶不上晚饭时,才相互松了手。
我和他走过体育馆,朝第一组宿舍走去,宿舍黑糊糊、静悄悄的。这个夏天,德文只有我们两百名学生,不足以把学校的绝大部分填满。我们走过校长那占了一大片地的房子——房子空空的,校长正在华盛顿为政府做什么事情;我们走过小教堂——也是空空的,这个教堂只是在早上才会被短暂地使用一下;我们走过第一教学楼,它许许多多的窗户中,有一些闪着黯淡的灯光,教师们正在教室里工作;我们走下一个小坡,走进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宽阔公共草地,四周高大的乔治王朝风格的建筑将灯光洒在公共草地上。十几个吃完晚饭的男孩子在草地上游荡,伴随着他们的谈话声,一栋建筑一侧的厨房里传出乱糟糟的声音。天色越来越暗,宿舍楼和旧房子里纷纷亮了灯;远处一台留声机大声播放着《不要坐在苹果树下》,歌声戛然而止,改放《他们要么太年轻要么太老》,然后变成更为做作的《华沙协奏曲》,然后是甜美些的《胡桃夹子组曲》,然后全部停下。
我和菲尼来到我们的房间。在黄色的台灯下,我俩读老师布置下的课外阅读——哈代的名作;我的《苔丝》读了一半,而他则继续苦读《远离尘嚣》,对竟然有人名叫加布里埃尔·奥克和芭丝谢芭·埃弗登感到好笑。我们那声音调得听不清楚的非法收音机正在播送新闻。外面,初夏的清风徐徐,四年级的学生可以比我们在外面待到更晚,大钟庄严地敲了十下时,他们相当安静地返回。小伙子们溜达着走过我们的门口,朝浴室走去,接着,传来一阵持续不断的淋浴声。然后,全校的灯纷纷关闭。我们脱下衣服,我穿上一件睡衣;菲尼亚斯听说穿睡衣是不符合军规的,所以没有穿。一片寂静之中,我们在祈祷,这一点心照不宣。随后,又一个校园夏日结束了。
2
我们缺席晚饭被发现了。第二天早上——北方那晴彻如洗闪闪发光的夏天早晨——普鲁多姆先生在我们房间门口停下。他肩膀宽阔,严肃阴沉,身穿一套灰西服。他并不像大多数德文的教师那样,一副英国人大都具有的漫不经心的样子,因为这个夏天他是临时替补。他执行着他所知道的校规,晚饭缺席便是违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