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的另一面》 考古人的独白(2)

随宿命而来的空虚感、幻灭感,是必然的。有位历史学家说得好:“历史有什么震撼人心呢?一代天骄、风流人物,最后还不都死了。谁会真正在乎他们?我们不过是借古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

是的,我们不害怕死亡,而是害怕人生的虚无。我们不害怕死亡本身,而是不确定死亡会把自己带往何方。

据我读书所知,面对宿命的叩问,自古以来,大概有四种解决办法:一、稀里糊涂,为恐惧困扰一辈子;二、听点花言巧语,比如长生不老、今生来世的故事,碰碰运气,看能否把自己说服了;三、做点放纵的、容易上瘾的事,及时行乐,看看能否把自己麻醉了;四、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这四途,并无绝对的对错,但我愿意选择第四种办法。人生终究惨淡,再绚烂的开始,结局也无非空无。这句话颓废吗?不,让该来的来,该去的去,该面对的面对,该解决的解决,该放下的放下,才是洒脱、勇敢的姿态。先秦两汉的墓葬中有很多随葬的东西,吃喝拉撒、引导亡魂上天入地的,一应俱全。而南宋的理学家,墓穴里头空空如也,除了几件生前习用的文房用品、随身衣物。如果你认为先秦比南宋生活丰富、文化昌明,那就错了,这说明南宋人面对死亡,可能更加理性——这才是相对文明的社会。

2012年,因为南宋徐谓礼墓的发掘,我常去金华武义县。这座墓因为出土《徐谓礼文书》轰动一时。在考古现场,面对开敞的墓穴,我与朋友们不免要讨论徐谓礼的生前身后事。有位朋友说,他对死亡很恐惧,一想到自己将来躺进冰冷的墓穴,如眼前的徐谓礼一般千疮百孔,就很害怕。

我很欣赏他的坦诚。我问:“你对考古有兴趣吗?”他答:“没兴趣。”

我说:“很好,考古是研究古人的,说的尽是些在我们出生很久以前的事。你对此不感兴趣,说明你并不为自己的生前担心,同理,我们也不必为自己的身后忧虑。生前与身后,是对称的两端,对有限的人生而言,是一样的。”

他骂我胡说。我说,这是智慧。

又过几个月,我们再次见面,他承认我的说法有道理。生命就是一段旅行,一段曲折丰富、悲欣交集的旅行,沿途到处有瑰丽而无奈的风景。而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观看沿途之风景,体验观赏的充实,领悟人生的真谛。人就是趁活着的时候,做点事情,体验人生。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