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满喜的介绍
赵满喜坐在喂牲口的大院里,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儿,正在筛草。为了谈话方便,我只向他做了自我介绍,说明了来意。老人一听,呵呵笑了,嘴里虽然缺牙少齿,说话有点跑风,听着却更幽默引人。
“不错,我这牲口棚里,黑牛常来常往,习惯成自然啦,有了什么难心的事,他总是先来摸摸俺们的心思,然后再拿到支委会上讨论。他好跟我聊天,可舍不得占用生产时间,总是对着吃饭的工夫来。一边吃,一边聊,吃完了,把碗一撂,就去忙工作。他来得勤,他媳妇也就来得勤。来干什么?敛饭碗!哈哈哈!
“话休絮烦。去年大年初一那一天,我一没待客,二没请友,约了几个对心思的老头,打算赶上大车到工地上拉几遭土。也许你们要说,过年哩,一群老家伙撒什么欢儿呀?同志,你们哪里晓得当时的情况?对村北的工程,有添柴的,有撤火的,还有泼凉水的!俺们套上大骡子大马满街里这么一转,干多干少,也算是表了表态、亮了亮相儿呀!
“我刚把车套好,黑牛就端着饭碗来了,一边吃一边说:‘满喜叔,干吗去呀?’‘大干社会主义去!’我说着,叭一声,脆实实地甩了个鞭花儿,吓得家雀满院飞。谁知他把胳膊一乍,拦住了马头:‘这一阵的广播你没听见?’‘我不聋!’‘大队门口的大字报你没看着?’‘我不瞎!’‘那你怎么还要干呀?’‘不干,村东的乱泥洼就能打出高产稻?不干,村西的响白沙就能长出麦子苗?’‘哎呀呀,你老人家真是老啦,思想跟不上啦!’当时不知他从哪里听来那么几句混账话,耸了耸鼻儿,挤了挤眼儿,做了个怪相,拿捏着嗓门说:‘一个是社会主义的草,一个是修正主义的苗,你要草,你要苗?’我越琢磨这话越别扭,没好气地说:‘你说的那叫个蛋!怎么社会主义尽长草,修正主义倒长苗哇!咱要社会主义的苗!’‘那也好办!’黑牛仍然拿捏着嗓门,‘只要革命搞好了,生产自然而然地就上去了!’哦,这时我才醒过昧儿来,他是拿反话试俺的心眼儿哩。我把他的饭碗一夺,气冲冲地说:‘黑牛黑牛你别吃饭啦,革命搞好了,自然而然地就饱啦!’黑牛嘿嘿嘿地笑了,然后把脸一沉,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不吃饭不行,八亿人口不吃饭更不行。’我说:‘着哇!当年打江山,光有步枪不行,还需要小米子呢,何况如今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黑牛听了这几句话,乐得直咂嘴:‘满喜叔!这话为贵!你敢不敢把这观点拿到支委会上亮亮去!’我说:‘拿到中央亮亮咱也不怕!’黑牛说:‘咱一言为定啦!’”
“你也参加了支委会?”老王问。
“扩大到俺身上啦。”
“那次会上……”
“黑牛倒没多说话,国河水平倒不低。”
“村北的工程……”
“没过破五儿,又开工啦!”
“那一片大字报呢?”
“两个人写的!”
“两个什么人?”
“问得怪,好人谁反对大干社会主义呀?”
老王点点头,看了看我,叹服地说:“黑牛真有两下子!”
“唉,就那么回事呗!”好像听见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老人脸上美滋滋的,嘴里却又褒贬几句,“他这个人,文没文才,口没口才,又好咬死理儿。可话又说回来啦,有这么个好咬死理儿的人,村里倒是不吃亏。前些年,林彪兴妖作怪的时候,斗争尖锐是尖锐,俺村到底没背多大的伤。”
谈到这里,牲口棚里传出一阵马叫声。老人让我们等一等,他要照看一下刚满月的马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