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三个小时卖了9本书,不知道怎么的,郁郁寡欢。书卖得好,我也不会特别高兴,只当是得到某种神力或者魔力的帮助。书卖得不好或一般时,我的心情也不会变得沮丧或气馁,毕竟这都是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工作,我已学会对命运的安排安之若素。那么,我今天的郁闷与不安所为何来?既然它跟卖书工作与成果无关。
出了东门,在天桥上,遇到一个卖书的诗人,站在冬日的冷风里,搓着手,跺着脚,鼻头冻得通红,气若游丝。看样子是我的同行,他也听说过我“抗战八年”仍未成功的事迹,就不知道是否也和我一样的想法,追求自由的理想生活,我没有进一步探问。自由和理想放在一起,总给人奢侈和虚假的感觉,而且自相矛盾。我蹲下来,翻看诗集,其实根本就没有看出什么,我还在为自己惴惴不安的心绪和忧思难抑的前景而心无所住呢。不过,我还是拿走了三本小书,递给河南籍青年诗人50元钱,估计这没有正式出版的油印的三本小册子工本费也差不多够了,诗人激动的样子和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没有时间细琢磨,大约和我接受我的读者高额馈赠时的表现差不多,既矜持又欣喜,得着便宜再卖个乖。
下了天桥,正好赶上307路公交,今天着急回家,改道去五道口倒地铁。不是下班高峰,车上一样人挤人,我向售票员亮了一下绿证,证明自己可以享受政府规定的免费乘车的待遇。售票员爱搭不理地睨了我一眼,没发现我身上哪点不正常,所以也就没给找座,我想我缺个轮椅或拐棍,那比绿证更好使,更管用。乘客也没有主动让座的,这很正常,如果坐在座位上的人是我,也会偶尔不给抱小孩的男人或稍壮实的老人让座,我还是弱五类之一呢,谁能照顾谁啊。想想气也就顺了。三站地后,我下了车,瘸了拐了地往地铁口大步走。即便缺陷明显,我也要走出正常人的气势。呸,呸,你丫才不是正常人呢—我的超我又开始大骂本我了,唯有自我在偷着乐,丫就是个人格分裂,三位一体!
快到地铁口时,看到一个扎俩刷子的小女孩,大约十岁左右,穿着破旧的脏棉裤,暗红色碎花小棉袄,脚上的单鞋也破了窟窿,脸上脏兮兮,唯有一双大眼睛,澄澈晶莹。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过往的行人,他们都对她视而不见。从她带乞求的眼神看,她是要讨钱,可是她不说话,也不追着人或拉拉人家的衣服。她只是看,仰着头看每个人的脸,希望能有人与她有一个对视,并且相信施主能读懂她的眼神,相信这是乞讨的最佳方式。小女孩好像并不着急地在寻找,她找到了我,我在看她。她的眼神一下被我吸引过来,因为我是唯一肯长时间正视她的眼睛的人。那双眼,秋水无尘,有暖意,更坚毅。她算是很幸运,遇到一个擅长读懂别人眼神的敏感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