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妮·普罗克斯看来,“细枝末节的积累给了电影以真实感和权威性”,包括“斑驳的瓷釉咖啡壶”。确实,所有这些细节“积累起来,使我们相信了故事的真相。人们也许会怀疑,年轻男子是否会在白雪皑皑的高山上相恋,但没有人会怀疑斑驳的咖啡壶,而假如咖啡壶是真的,那么其他的也会是真的。”咖啡壶—只是一个未加渲染的、精确的细节—是男人经济条件、他们作为牛仔的工作以及他们的男子汉观念的象征。要成为男人,杰克和恩尼斯就必须拥有某种东西,必须穿某些服装和某种鞋子,必须结婚生子。这些选择其实根本不是选择,而是条件反射。那么,这些细节确实不仅提供了特性描述或情境,它们还有助于提供使这两个男人不能在一起的男性行为准则。
二十年来,恩尼斯和杰克一直试图封闭自己,隐藏其真正的身份以及他们在断背山上与断背山的如梦如幻的关系。不这么做也许意味着排斥甚至死亡,所以为了理解他们的关系,这两个男人必须将这放入自然语境中,使之成为其为文化所定义身为牛仔的男性工作的一部分,正如杰克对恩尼斯所说的:“断背山让我们感觉良好”。恩尼斯没有作好准备,将他与杰克的关系视为自然而然的,反而因自己的同性恋而责怪杰克—在他们最后的、最痛心的争论中:“是因为你,杰克,我才会是这个样子。”在一次加强其自身的男子气概的尝试中,他还嘲弄地把杰克称为其他人:“我听说,在墨西哥有为你这样的人(着重号为作者所加)提供的服务。”尽管杰克和恩尼斯开玩笑地谈起他们可能(或不可能)与之睡觉的女人们,但当恩尼斯意识到,杰克也许与其他男人有过性关系时,他向杰克发出了威胁—不一定是因为他自己对同性恋恐惧症的内化,而是因为他的情感骚动:这意味着杰克曾经欺骗过他。
杰克死后,当恩尼斯拜访崔斯特家时,杰克的父亲告诉他,他最后一次见到杰克时,杰克“要带另一个家伙来这里,盖所房子,帮着管理牧场,那是他在德克萨斯的一个牧场邻居”,而恩尼斯脸上的痛苦表情强有力地证实了他对杰克的爱、他的恐惧以及他的遭背叛的感觉。当恩尼斯在楼上的壁橱中发现自己的衬衫悬挂在杰克的衬衣之内时,那对他来说是个心碎的时刻,但这两件衬衫是他们生活的双重本质以及他们爱情隐蔽性的最佳象征。恩尼斯不仅拿着这两件衬衫离开了杰克的家,而且还带走了他与杰克关系的艰辛与悲剧,在其中,似乎有对于杰克的新承诺,正如他在电影最后说出的台词“杰克,我发誓。”恩尼斯一直没有让自己对杰克的感情作好准备,所以他多年来一步步地倒退进了自己的个人孤独之中,与阿尔玛离了婚,与挚爱的女儿共同度过的时间少之又少,害怕别人知道真相,或觉得他是个异类。所有这一切都沉重地压在恩尼斯身上,他在与杰克的最后一次会面中,眼泪汪汪地承认,“我一无所有。我无处可去”,而电影剧本描述了这个令人极度痛苦的时刻:“如同从冬季的温泉中冒出的大团水蒸汽一般,多年来没有说过而现在无法说出的话—承认、宣告、羞耻、愧疚、恐惧—在他们周围冉冉而起。”生活在他们真实谎言中的沉重负担已经让这两个无疑可被视为传统西部英雄的男人难以承受:他们是既不完全属于旷野也不完全属于文明社会的孤独者,与他人及彼此都分离,他们的沉默和力量是一种掩盖其孤独和悲伤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