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的时刻(2)

巴格尔认为,《断背山》使异性恋和非异性恋观众都经历了令人愉悦的酷儿时刻。我则认为,这些时刻更像是东方时刻,而非酷儿时刻—或者,还可以说,它们更像是“智”的时刻。电影评论家罗杰·艾伯特(Roger Ebert)提议说,恩尼斯与杰克的关系可能是两个来自不同宗教的情侣的隐喻,但我则认为,它是有关两种分别基于意义和形式的哲学的隐喻。李安通过恩尼斯向我们揭示,性既是概念性的,也是语境性的。实际上,恩尼斯的成长过程坚守了孟子的文明的主体性的概念:他变得爱且关照自己的孩子;他渐渐以自己的方式以及一种与更广大的社会相适应的方式接受了自己的性属性;他以一种有尊严的方式纪念杰克,探访他年迈的父母,收集他的骨灰,将他的明信片和衬衣留作纪念。尽管他犯了错,且再也找不到爱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恩尼斯渐渐在生活中做着正确的事,同时又保持了对自己独特身份的感知。电影结束时的那个场景是,恩尼斯紧握着已被磨损的明信片,将杰克褪了色的衬衣紧贴在胸口,这个场景是一种动态的信号,表明他疏离且蔑视这样一个社会:在这个社会中,同性恋和异性恋角色都是为永存的消费主义文化服务的营销策略。在恩尼斯看来,小小的明信片和杰克那破烂的牛仔衬衣都是令人珍爱的有意义的物品,而非短命的欲望之什。

在这最后一个场景中,李安暗示,人的性别不在于拥有一种明晰的身份(以便成为一个消费者),或是处于一种关系中(譬如婚姻)。相反,性别的本质是从错误中进行学习,并且作出道德判断—科维诺的要旨。这个场景是一次刻画“性”的顿悟:赋予我们的思想和行动以特征的是内心之事。电影的最后讯息让我们想起了科维诺的问题:为什么男人不应该拥有亲密关系乃至性关系?答案位于科维诺与孟子观点的综合之中:因为同性恋和异性恋是道德的存在,是通过“仁”而在伦理上相关联的朋友,所以同性恋可以被定义为一种合乎伦理的友情。对男子汉偶像和独特的静态画面的强调,将西部片、酷儿理论和资本主义捆绑在了一起,并且李安对西部片和同性恋都提供了一种反消费主义的视野。在此场景中,《断背山》呈现了不同于传统西部片或酷儿理论所定义的男子性史;它呈现的男子性史暗中参考了孟子和科维诺的思想。《断背山》是一部大理解之作:它既非传统的西部片,也非酷儿电影,而是有关同性恋的东方式的西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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