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皓一口饮尽了杯中黄酒,一抬头正好看到公孙羽的目光围着李新荷转了两转。李明皓心中骤然间生出几分疑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公孙羽所说的话来。这人特意把顾、李两家的酒放在一起来议论,言语之间似乎有种不动声色的挑拨。
他是顾家的主顾,又刻意结交李家的人,到底有什么用意呢?顾璟霄是不是也有所怀疑,才会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位公孙公子?
黄酒撤了下去,李新荷心心念念的清酒终于送了上来。
从汉至晋,清酒始终都是蜀地的名酒。西晋左思在《蜀都赋》就曾描绘过蜀人以清酒待客的情景:“若其旧俗,终冬始春。吉日良辰,置酒高堂,以御嘉宾。金罍中坐,肴槅四陈。觞以清,鲜以紫鳞。”
相传自北朝时,清酒的酿造方法就已传入中原,在各地有所推广。李新荷曾在《齐民要术》中看到过这种酒的酿造方法:“十二月初朝,取流水五斗,渍水麦曲二斤,密泥封。至正月二日,冻释,发,漉取滓。但取汁三斗,米三斗。炊作饭,调强软,合和;复密封,数十日,便熟。”有一段时间,她对这种两次发酵的酿造方法十分着迷,拉着胡先生研究了很久。可惜的是,无论是温度还是水米,淮阳与蜀地相差太大,即便同样的方法也完全不得要领。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酒封打开,空气中多了一丝幽沉沉的香气,仿佛一滴淡墨滴落纸上,然后顺着宣纸的脉络丝丝缕缕地氤氲开来。
“好香。”顾璟霄赞道,“据说汉代成都曾出过酴清酒,又名酴醾酒,因酒色类似酴醾花儿得名。说的是不是这种清酒?”
“只怕不是。”公孙羽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蜀地自古出好酒,单是清酒一味各地便有所不同。这个味道倒像老杜诗里所说:‘人生几何春已夏,不放香醪如蜜甜。’”
“甜如蜜的酒老杜说的应该是郫县的郫筒酒。”顾璟霄想了想,又说:“他诗中曾云:‘鱼知丙穴由来美,酒忆郫筒不用沽。’”
李明皓笑道:“我记得《杜诗详注》里曾解释说,成都府西五十里,因水标名曰郫县,以竹筒盛美酒,号为郫筒。你们说的,可是这个郫筒?”
公孙羽微微颔首,“正是。”
“这酒的来历我也略知一二。”李新荷见他们说得热闹,也被他们的谈话勾起了兴致,“据《华阳风俗录》里记载,郫县有郫筒池,池旁有大竹,郫人刳其节,倾春酿于筒,苞以藕丝,蔽以蕉叶,信宿香达于林外,然后断之以献,俗号郫筒酒。这酒你们宜阳楼可有没有?”
“恐怕要让三少失望了。”公孙羽笑道,“宜阳楼做的可不单是巴蜀一地的生意啊。”
李明皓从婢女手中接过酒杯,轻轻嗅了嗅酒香,然后在舌尖上浅抿了一口,“听说郫筒酒色泽深褐,口感略带酸苦,但是回味甘甜悠长……”
“都说了这是巴人的清酒。”李新荷轻轻晃了晃杯中澄净的酒液,微微眯起了双眼,“好酒,色泽清透……这酒里有种很特别的香味……”
“不错,”公孙羽笑得意味深长,“这正是蜀地清酒与别处的不同。”
“蜀地富庶,不但米好,而且境内河流纵横,水质清冽,最宜酿酒。”李明皓不由得十分感慨,“天府之都,果然得天独厚。”
公孙羽笑道:“不光是水米的原因。清酒之所以珍贵,其一是酿制时间要比一般的酒长;其二是产量低,纵有高价市面上亦难以买到;其三,便是酿造之时加入了一种特殊的植物。”
“我刚才就说了这酒里有特殊的香味……”李新荷看了看冥思苦想的李明皓和顾璟霄,试探地问:“可是……文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