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4年,四十五岁的卡耶博特去世。他多年前就留下遗嘱,要把收藏的六十七幅作品捐献给国家,希望以后能在卢浮宫展出。雷诺阿是遗嘱执行人,在他的努力下,三年后终于由国家收藏了其中的三十八幅,并在卢森堡博物馆(当时的巴黎现代艺术馆)展出,引发学院派的强烈抗议。直到1937年,这些卡耶博特遗赠的画作才被移送到卢浮宫。
这批印象派画家看起来不追求官方荣誉,曾被认为是无政府主义画家,其实他们只是反对官方对艺术的垄断而已。毕沙罗爱读克鲁泡特金的著作,雷诺阿是温和社会主义者,德加出身于贵族银行家家庭,马奈是生活安逸的布尔乔亚,莫里索是大家闺秀,莫奈向往克莱蒙梭的激进主义。他们喜欢成群结队地在一个地方度假或居住,比如巴比松、翁弗勒尔或阿让特伊,只有德加例外,他反对露天作画。但无论艺术观点是否相左,还是出身不同,印象派画家们一致的热爱现实世界、热爱世俗生活,从而把社会生活和大自然的生动光影引入了画布。
位于诺曼底的埃特雷塔海岸有着19世纪艺术家们最为欣赏的景色。曾住在此地的莫泊桑1886年在《一个风景画家的生活》一文中,描述了莫奈的作画方法:“我经常跟着克劳德·莫奈去寻找印象。他已不再是画家,而是猎人。他走着,身后跟着一群孩子,他们帮他提着五六幅同一题材但在不同时刻画的、因而有着不同效果的画。他随着天空的变化,轮流拿起它们。这位讨厌弄虚作假和墨守成规的画家,面对着他的画,等待着、窥伺着太阳和阴影的形状,他几笔就把洒落的光线和飘过的云朵采集下来,快速放在画布上。我曾亲眼看到他这样抓住一簇落在白色悬崖上的灿烂阳光,把它锁定在一片金黄色调中,使这难以捕捉的、耀眼的光芒产生令人惊异的效果。”
其实,印象派在形式革命之前,首先是一个类型革命,过去被视为小主题的风景、肖像、静物、日常生活景象成为主要的绘画题材。印象派们走出画室,面对自然万物进行写生作画:田野中缤纷的花草,夕阳下的树林;农民在小酒店喧哗聚餐,布尔乔亚在咖啡馆高谈阔论;半裸的舞娘,撑阳伞的淑女……光线和色彩交织出缤纷动人的画面。在他们看来,世界万物在阳光下一律平等,如雷诺阿所说:“自然之中,绝无贫贱之分。在阳光底下,破败的茅屋可以看成与宫殿一样,高贵的皇帝和穷困的乞丐是平等的。”他们的艺术是追求民主、自由、平等思想在作品中的反映。
而火车、汽轮等快速交通工具的出现,对19世纪下半叶风景画的演变构成一个决定性的因素。1870年的画家们选择写生地,一般是从巴黎很容易去到的地方,从而表明他们对于交通工具有很大的依赖性。写生地分布在铁路或塞纳河沿线,这与道路和交通工具的发展完全吻合。虽然印象派画家徜徉过枫丹白露的森林小路,像巴比松派一样描绘田野风光,但他们同样赞美工业化所带来的新景象。铁路、桥梁以及马车、火车和船等各种交通工具统统被搬上画面,从而创作了一种风景画的新图像,比如莫奈的《圣拉扎尔火车站》《阿让特依的铁路桥》,雷诺阿的《沙图的铁路桥》则掩映在花木丛中若隐若现,至于马奈的《铁路》,与其说是风光画,不如说是以火车为背景的肖像画。
此外,能在户外与素材的互动中作画,要归功于一种能把颜料装进小管内的新工艺。以前的颜料容易氧化,搬运时必须将它们放在皮口袋里,需要时将之研碎,并与一种配方极为保密的黏合剂搅拌后才能使用。1841年,美国画家约翰·兰德发明了盛放颜料用的软金属管,从此,画家们就可以带着轻便的画盒到室外写生了。颜色的品种也不断增多。1807年出现了钴蓝色、朱红色和深茜红色,1822年有了祖母绿色,而到了1840年年末才出现镉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