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闺蜜的秘密一夜(2)

她不声不响。目光虚焦着,不晓得在看谁,起码不在我们身上,甚至不在这间屋里。

我妈又跟护士聊了几句,大体还是问她的身体状况,护士不耐烦地回答,01977一切都好!不要担心。

说完,小东阿姨塞给护士一个信封,我猜里面是购物卡之类的。

护士立马给了笑脸,又给病人削了个苹果。

01977阿姨从未说过半个字,只是拿起苹果,慢慢地啃起来。

一个苹果,她吃得异常认真。

我们都默默地看着她,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这间小小的屋子,除了她的牙齿与苹果肉的摩擦声,还有雨点砸在窗玻璃的回响,就像直接落到我们的耳膜上。

安静到震耳欲聋。

等到她吃完苹果,几乎连苹果核也被吞下去了,我妈闭上了眼睛,小东阿姨眼眶有些湿润,青青阿姨几乎要夺门而出。

忽然,她说话了——

天潼路799弄59号。

未曾想,她的口齿清晰,声音不响不轻,竟还像小姑娘般细腻,颇有穿透力,回荡在窗户与墙角之间。

妈妈抓紧了我的手。

我的手有些痛。

小东阿姨拽了拽我妈衣角,又对精神病人说:“你好好休息吧,我们走了,明年这时候,再来看你!”

对方闭上眼睛。

我们四个走出精神病院。世界却黑了。电闪雷鸣,豪雨倾缸。荒野。雨点冰冷,刺痛脸颊。而我背后的建筑,如沉没中的幻觉。

傍晚五点,感觉已近深夜。我把车往前开了数百米,道路一片汪洋,强行通过非常危险。小东阿姨又提醒,这一带是低洼地,出过水淹事故,有人活活淹死在驾驶室内。

开回到精神病院门口,青青阿姨厌恶地看了一眼说:“要死快了,等在这种鬼地方,要出人命的啊!”

小东阿姨倒是镇定,指着医院门口的小餐馆说:“不如进去坐坐。”

餐馆简陋,七八张台子,只有一个客人,坐在墙角吃着葱油拌面,浓郁的葱油味,勾我食欲。

坐下不点什么也不好,小东阿姨自作主张,点了几样炒菜,至少回家不用饿肚子。

我低声问妈妈,“你们去看的那个人,是谁?”

“你忘了吗?抗美阿姨,你小时候,她经常带儿子来我们家玩的,你跟她儿子还一起打过游戏机。”

“嗯,我依稀记得吧,那个男生叫啥名字?”我挠了挠头。

青青阿姨在旁跟了一句,“我们做小姑娘的时候,四个人是顶顶要好的,你妈妈、我、小东,还有抗美。”

哦,才明白,四闺蜜。

我妈妈是“老三届”。那代人吃过许多苦。唯独我妈比较幸运,因是独生女,未如别人那样上山下乡,插队落户,而是早早进到单位做了工人。我妈工作优异,早早入了党,特别喜欢文字,常给单位写稿,被保送到华东师范大学读书。

她们中的其余三个,命也不算太差。当年,许多人去了新疆、云南、黑龙江,小东阿姨、青青阿姨,还有抗美阿姨,因为是最早的那批,被分配去了崇明岛的农场。

虽说与上海市区仅一江之隔,如今过大桥隧道仅个把钟头,但那时去一趟崇明岛,可比去苏州杭州还麻烦。有时大雾天渡轮停航,就真正变成孤岛一座。不过,她们被关在农场里头,本身就跟蹲监狱没啥区别,除非有特别的事请假,否则每月才能回家一次。好在我妈在市区工作,没有兄弟姐妹,房子也算宽敞。她们就把我家当作据点,又延续了十年闺蜜之情。

再说回抗美阿姨,在四个女人里头,她是最为命运多舛的一个。

“文革”结束后不久,小东和青青都顺利离开农场回城,只有抗美孤独地留在崇明岛上。因为她家里兄弟姐妹太多,都不欢迎她回家,自觉无望,便嫁给了当地的农民。那座岛号称中国第三大,却是上海乃至江南最穷的地方,就连江北许多县都比它富庶。抗美在农场里吃了太多苦头,她那农民丈夫是个酒鬼,动不动就打老婆,就连她生完儿子坐月子,都不能幸免。苦熬到九十年代,抗美终于跟那农民离婚,把户口从农场迁回市区。但家里照旧容不得她,只能在外租房住,每天起早贪黑卖包子,有时还得靠三个闺蜜接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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