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三面环海,海上漂浮着硕大的冰山,雪国人有几次造了几艘大船想出海碰碰运气,可是无一例外都是刚刚起程就被飞快移动的冰山撞破,沉入冰水化作淤泥,而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断谷,之所以一望无际是因为断谷下面常年向上升腾着雾气,在断谷中飘浮,你眼力再好,也看不见对岸是什么样子。断谷中还经常传来缥缈的歌声,传说很久以前有人寻声走进,被黑色的铁钩钩入谷中,男人再没生还,女人被弄得浑身乌青扔在崖上,有的回到家中竟然诞下婴孩儿,其他处与雪国人无异,只是背上多了一对黑色的小翅。等婴孩长大,小翅亦长,可是明显跟不上身体其他部分发育的速度,所以带翅的婴孩终其一生都是飞不起来的,只是除了小翅的四肢比常人力大,而且脾性暴戾,好斗,善战,但短命,据说寿命最长的翅鬼活了二十九岁。
我从没有见过谷妖,也不知道第一个翅鬼是不是这么降生的,但是大断谷里的歌声我是听过的,美得很,像是谷中的风吹动着某种琴瑟,而这琴瑟是一种生灵。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萧朗说我因为无知而多幻想,我只见到在大断谷的边上修起了绵延的长城。修这座长城的时候死了很多人,包括上千的翅鬼,多亏当时我还小,连一块像样的石头也搬不起,只配被锁在井底,听地面上沉重的脚步声,可是修之前和修之后都没有见到有谷妖来犯,长城就像一个侧卧着等着客人的娼妓,客人却一直没有来。
其实按照雪国一直以来的刑罚,我们这群翅鬼应该生下来就投进冰海,因为我们是谷妖的后代,是不祥的怪物,而且事实证明一旦我们成年便力大无比,徒手就能将一个雪国人撕成两半,若是有趁手的兵器,几十个雪国战士也近不得身,翅鬼又天生地矫健,飞跑起来任何一个雪国的生灵都休想追得上,只有一种生灵能追上一个逃命的翅鬼,那就是另一只更怕死的翅鬼。所以我们本应该是出生即死去的,在这世上只有短暂的一瞬,便又坠入无际的幽谷,每当我说起这些,萧朗就不屑地撇嘴,说:
“默,命本就是两段无边黑暗中间的一线光亮,和之前和死后比起来,你基本上等于没活过。”
且不说萧朗的怪论,单说我们为什么从溺死变成终生苦役。因为雪国有一册祖上的天书,此书是国君的信物,雪国的每一个国君登基的时候都要手持天书,面北而诵,因为雪国人相信他们是从北海上漂渡而来,他们的同类正在北海那面的花花世界苦苦地等他们回去,而这册天书就是从北海那边带过来的唯一一本书籍。这些不是天书上写的,都是雪国的前辈们通过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研究出来的,而天书上能够朗诵的文字很简短,据说无头无尾,也有人说是任意一处都可以为头为尾。
雪国有史近一千年,每一任国君都宣称自己破解了天书,然后根据天书里的旨意统治四方。有人说天书告诉他要多多纳妾,他便娶了几个百个妾摆在宫中,他还说根据天书的旨意他应该每天都趴在妾的两腿之间倾听上天说给他的耳语,于是他就这么暴毙在一个妾的两腿之间,妾吓得屁滚尿流,这个国君的尸体据说到了入土的那一刻,还隔着棺材发出臭烘烘的味道;有人说天书告诉他,他的身边多是小人,每个小人想篡他的权,要他的命,这个国君在位的时候,雪国相对比较平静,老百姓活得自由自在,因为朝廷里的官员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杀到后来终于有人篡了他的权,这场杀戮才停下来。据说他临死的时候说:天书果然没有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