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天地生人(三)

陈源在文中说:“他常常挖苦别人家抄袭。有一个学生抄了沫若的几句诗,他老先生骂得刻骨镂心的痛快,可是他自己的《中国小说史略》,却就是根据日本人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里面的‘小说’一部分。其实拿人家的著述做你自己的蓝本,本可以原谅,只要你在书中有那样的声明,可是鲁迅先生就没有那样的声明。在我们看来,你自己做了不正当的事也就罢了,何苦再去挖苦一个可怜的学生,可是他还尽量的把人家刻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本是自古已有的道理。”

这段话说得很不严谨,甚至第一句就说错了。鲁迅在《不是信》中曾郑重辩明:但我还要对于“一个学生抄了沫若的几句诗”这事说几句话,“骂得刻骨镂心的痛快”的,似乎并不是我,因为我于诗向不留心,所以也没有看过“沫若的诗”,因此更不知道别人是否抄袭。

陈源指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为抄袭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对鲁迅来说,伤害相当大,因为鲁迅向来是不抄袭他人的。早年介绍镭的科普文章,介绍斯巴达精神的《斯巴达之魂》,也是综合数篇相关文章,再用自己的话语,按自己的思路一一道来。因此,他对关系自己学术声誉的抄袭指责耿耿于怀,每不能忘。

鲁迅在《不是信》中对陈源说他的《中国小说史略》抄袭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作了大段批驳。概括言之,《中国小说史略》与盐谷温《支那文学概论讲话》相关的不过以下三点:

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确是《中国小说史略》的参考书之一。

《中国小说史略》二十八篇中的第二篇是根据该书而来的。

论《红楼梦》的几点和《贾氏系图》也是根据该书而来的,但“次序和意见就很不同”。

鲁迅说:“好在盐谷氏的书听说(!)已有人译成(?)中文,两书的异点如何,怎样‘整大本的剽窃’,还是做‘蓝本’,不久(?)就可以明白了。”(括号与标点原文如此——引者注。)鲁迅很希望有人早日把盐谷温的书译成中文,早日为他洗清陈源的抹黑。他虽然并没有见到该书,却已经耳闻该书的出版了。虽然肯定有这样一本书出版,却对该书是否译成表示疑问,并且,我们还可以从中读出,鲁迅对该书已经有了初步了解,只是还没看到。

《不是信》写于2月1日,原载1926年2月8日《语丝》周刊第65期。后收入《华盖集续编》,1926年10月14日,鲁迅又在《不是信》该段作了一个补记,全抄如下:

盐谷教授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的译本,今年夏天看见了,将五百页的原书,译成了薄薄的一本,那小说一部分,和我的也无从对比了。广告上却道“选译”,措辞实在聪明得很。

鲁迅虽然已经看到了该书,在这里却并没有说该译本书名是什么,译者是谁,在何处出版。

《中国小说史略》双包案

原来,在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出版之前,上海还出现了一本同名的书《中国小说史略》。这本书由中国书局出版于1921年,1934年由新文化书社重版,署名是郭希汾编辑。

这本郭希汾的《中国小说史略》正是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中“小说”部分的编译本,而鲁迅在《不是信》补记中所说的语焉不详的译本,指的当是郭希汾编辑、中国书局出版的《中国小说史略》。正符合鲁迅“已有人译成中文”的说法。

基本可以肯定,陈源是把这本书误认作了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也可能是陈源的某个朋友误认了,传言给陈源,于是陈源不及细辨,把这种靠不住的传言写进文章里,把暗箭射向了鲁迅。陈源倒也并非无中生有,却是张冠李戴了。

此也正见出陈源只能说说闲话,而不能作细致的研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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