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3)

早前某一个夏日在近的黄昏——应该是五月,因为彼时一场大雨刚过,清朗的阳光和云朵飘忽的阴影,洒满了空无一人的教室,美得令我宁愿在那儿多呆一会儿自习——那便是只有五月才有的阳光——可是你走了进来,令我有一瞬间的无所适从。果不其然的是,我们从一个不愉快的话题开始,由沉默和僵持,迅即地逼近争吵的临界点。

于是我一言不发地扯下了脖子上的项链还给你;几乎与此同时,你也铁青着脸转身便把它扔出了窗外——

于是那个美好的黄昏,像一尊瓷器被打碎,满地狼藉。如此一个行为的代价,对于你来说,或许只是5分钟之后,后悔起来,蹬蹬地冲下楼去猫着腰在草丛里面狼狈地寻找那条——对于那时的你来说——很昂贵的项链;但是对于我来说,是花去后来多年的时间,凭借着记忆之中对那条项链的外观和质地的记忆,在每次经过首饰店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坚持寻找着一模一样的另一条。

毕竟我想起来你所说的——从认识我的第一天起,便每天存一块钱硬币。存了近三年,最终把它买下来送给我。我于是不自觉地会想像,你常常在那家店子门口徘徊,有时会走进去,天真而傻气地趴在柜台前,低头低得快要把鼻子贴在柜台玻璃上,反复观察那条项链,踌躇着价码牌上的数字,最终总是默不作声地走开。

这显然不是表达感情的最好方式,可是我们总是找不到其他途径。总以为物品可以代替想念和诺言,让我们在彼此的生命深处永久停留下去。

这些过去的事,理所当然地被后来更多的事情所冲淡,模糊了愉快和伤感的界限。

一切已经混合成语焉不详的怀念,像深冬时节玻璃窗上模糊氤氲的霜雾一样,轻轻抹开一块来,才可以清晰看得见曾经的动容。

毕业的时候,又有不舍。你给我你的一颗校服扣子,用一条红色的细鱼线穿起来,系在我手腕上。你没有征求意见便直接用力打了死结,然后抬头定定地看着我,没说话,却有“不准取下”的意思。我竟然觉得很感动。

又隔些年,收到一封你写来的信。从收发室里拿到牛皮纸的信封,看到信封右下角的几个字,兴奋到一瞬间觉得眼底有泪。当即撕开,迫不及待地随便往路边的石阶上一坐,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读,看到在结尾处写的话,“我等你的好消息”,眼泪终于落下来。

从那个时候起,便一直把这封信放在书包里,在很多很多坚持不下来的时刻,一个人低下头去拉开书包,从最里层拿出信来,一目十行地把那些已经烂熟于心的话读下去,读到最后总是会闭上眼睛,觉得我们路过的所有年岁,年岁中那些——与他人的经历并无二致,却在自身感受上尤为孤独壮烈的记忆——其实是在昭示着一切都并不枉然。

就像你现在总说,过去那些不懂事的时候,我们这些迷惘在青春期里的孩子,总需要经历一些咋咋呼呼的伤春悲秋,才会渐渐懂得隐忍平和。

彼时总是这样轻易倒戈,仿佛世界真的欠了自己一个天堂,所以煞有介事地自以为是最悲惨的一个。我也曾经深陷其中,只不过不需要搭救。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