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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宛如用淡蓝色的轻纱虚掩了面庞的美貌女子,给这大地施与了整整一天的爱,忽地脸上泛起一层红晕,缓缓地向山头落去。
官仓夏营地上,那些按品字形坐落的蒙古包都敞开着门。从包门往外看,人头攒动,往来如梭。
此刻,乌拉特西公旗希儒多杰公爷迎娶小夫人的婚礼主宴正在散席。踉踉跄跄往出走的醉汉们,在去往拴马桩的路上用变大了的舌头,不停地议论着:“咱们的希儒多杰公爷真有艳福,娶的净是些美人。”“是啊,他的那些夫人,一个比一个漂亮。看这新娘,水灵的……”“为了看这新娘,我是从阿勒泰杭盖大北边骑着马赶过来的。”他们上了马并不马上离去,抱着鞍鞒,绕着拴马桩转来转去,仿佛一群舍不得离开湖面的水鸟。
希儒多杰公爷身穿金光灿灿的寿字图案库锦长袍,外加一件铜钱纹样黑缎坎肩,手里捻着挂于胸前的碧蓝色玉石念珠。他虽然有些憔悴,但喜形于色,那两撇浓浓的黑胡子就为他平添了许多的光彩,乍一看,恰似一对跃跃欲飞的燕翅。
希儒多杰公爷神气十足地站在婚宴大帐门前。前来赴宴的客人们毕恭毕敬地走近跟前,行鞠躬礼,说一声:“敬请公爷安歇!”而后离去。如此这般向公爷鞠躬道别的客人不在少数。
下层黎民如果不向王公权贵屈膝鞠躬,那是大逆不道。王公权贵决不认为这是多此一举,相反,他们往往会为此而感到心满意足,愈发显得不可一世。正如一句谚语所说,给猫喂食,好像是被抢去了;尊敬坏人,好像是害怕他了。所以,下层黎民给趾高气扬的王公权贵鞠躬叩头,是理所当然的事。否则,就是不尊重王公权贵,不给他们脸上贴金施粉,不懂规矩,败其名毁其誉的大错。
人们享用着婚宴上丰盛的美味佳肴,谁也不想离开,然而美酒的后劲儿却使他们变得迷迷糊糊的,又不得不离去。希儒多杰公爷向施礼道别的客人们偶尔点一下头或挥一下手,嘟哝一声:“好,好,你们路上走好,走好!”算是回礼了。他瞥了一眼快要落山的太阳,也不知是对谁,说道:“天色不早了!”
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去,宾客越走越少了。
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颗黄铜座珊瑚顶珠闪闪发光。头戴那颗闪光的顶珠的一条汉子,为了给准备启程的宾客们敬上马酒,从摆在毡垫上的长条桌上抱起黑褐色的大肚酒坛子,正一碗一碗地斟着酒,忙得不亦乐乎。此人中等身材,肩膀又扁又窄,古铜色脸庞。他是西公旗管旗章京,名叫扎西达尔扎。
婚宴大帐门前站着两位顶戴花翎的中年官员,他们互相拍着肩膀,开着玩笑。那位身材又粗又矮,脖子缩得几乎看不见的胖墩墩的男人,是乌拉特中公旗都统巴布。另一位身材高大却溜肩膀,头戴一顶极为合适的满式貂皮圆帽的男人,是乌拉特西公旗右协理明安保。他把人中和唇上的浓胡修剪得整整齐齐,并让它们顺着嘴角向两腮翘起,显得更为精神了。有道是:胡子为男人增光,女人给家庭添彩,此话很有道理。
右协理明安保撩起蔚蓝色库锦长袍的大襟,腰带里掖着一把坠有玉佩的银鞘蒙古刀。他从马夫手里牵过巴布都统那匹长鬃黑儿马的鬃毛缰绳,整了整马鞍,紧了紧肚带。谁知,黑儿马却贴起耳朵,晃着脑袋,噗噗地直打鼻响。明安保的大腿险些被它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