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阿毛



小朋友们应该知道,阿毛是一条白色长毛狗,出身不明,年龄莫辨,自从几年前的一个风雨夜被捡到这个家来以后,已经渐渐有了人的起居习惯,有时还能像人一样自命不凡,耍耍小性子。他发现人很讨厌老鼠,就成了个勤奋称职的门卫,一听到桌下有动静,就怒不可遏地冲上去,在一个小黑影跳上桌子的刹那间,差点咬住那家伙屁股头一根肉绳。

“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鼠在桌子上尖叫。

“谁叫你私闯民宅?”

“这是你的家吗?”

“当然啦。”

老鼠吱吱吱地冷笑。

阿毛不明白老鼠在笑什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懂,便全身一摇,让长毛统统张扬起来,撑出一个雄武而可怕的模样。

“假狮子,假狮子。”老鼠还是捂着肚子笑,“可怜啦你们这些狗,永远只是人类的走狗,永远变不成森林之王,比我们老鼠还不如。我们至少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四海为家……”

“你出去!”

“好啦好啦,谈正事吧,我来请你去开会的。”

“少跟我废话。”

“你也不问问我的名字?”

“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阿毛的狂吠已经在喉头滚动。

“土鳖,真没礼貌。”

说到礼貌,阿毛只好把狂吠暂时咽回去,前爪在地上踌躇不安地刨着。这时一只蜘蛛沿着桌边爬了过来,摇头叹气道:“亲爱的,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国际大饼干请你去开会,你摆什么架子?你不过就是一条狗吗?哎呀呀,有什么了不起?”

国际大饼干是谁?是老鼠的笔名或网名吗?阿毛哼了一声,不想露怯,更不愿与蜘蛛一般见识,不拿正眼瞧他。

“亲爱的,你以为你像人一样剪指甲,像人一样梳头,像人一样洗澡而且还用什么进口的洗浴香波,你就不是一条狗了吗?你真的以为人狗平等或者人狗一家了吗?亲爱的,你听听人类的那些骂人话:狼心狗肺,蝇营狗苟,鸡鸣狗盗,人模狗样,狗盗鼠窃,狐朋狗党,狗尾续貂,狗皮膏药,狗屁不通,狗头军师,猪狗不如,狗眼看人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狗走千里吃屎……哎呀呀,还有好多难听的我都不敢看,看了也不敢给你说。他们还不曾用这么难听的话来骂我们蜘蛛呢。算了算了,不说了。”蜘蛛连连摇手。

“说下去,说下去!”老鼠快活得大叫。

“亲爱的,还是让他自己去看吧,随便哪一张报纸上都多得很,真把老夫的肚子都气大了。”

蜘蛛今天的肚子确实很大,让阿毛不能不有点紧张。他收了收鼻孔,从蜘蛛身上吸入了一丝纸张和油墨的气味,还有樟木的气味,地毯的气味,陶壶的气味,看来这蜘蛛确实是从书房那边爬来的——那里确实有家具、地毯以及陶壶,还有很多散乱报纸。这就是说,蜘蛛确实有可能在那里爬过了很多报纸。阿毛对这一可能感到羞辱和愤怒,幸好脸上有一层层厚厚的毛掩盖了他的脸红。他嘟哝着:“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我听说胜利大街最近又开了一家狗肉馆,专门吃你们身上嫩嫩的肉,这个吃你们的腿,那个吃你们的屁股,加一点姜葱,加一点辣椒,美味美味真美味呀……”老鼠从桌上跳下来,幸灾乐祸地嗅一嗅阿毛身上的美味。

阿毛一声大吼,滚地翻身,冲着国际大饼干张开血盆大口。不过老鼠早有准备,刷的一下蹿到墙根,而且在阿毛穷追不舍之际,一个急转弯便绕过花盆折向阳台。阿毛因为头毛下垂,视野被挡去了许多,没有看清对方的急转弯,一直扑到空荡荡的大厅,才发现四周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在桌子或柜子后面看了又看。

“说呀,说下去!”老鼠还在什么地方大叫:“我们要言论自由!”

阿毛陷入了痛苦之中。很多年来,他一直自以为是主人的好学生和好帮手,甚至是主人的铁哥们或者甜心宝贝,连拉屎都有了人的文明,一定拉到厕所里去。他差点就要从人类那里学会接电话了,学会上网聊天了。他决不相信他的主人在给他梳头洗澡剪指甲以后,会做出出卖他的事情。但蜘蛛说的那些话挥之不去,让他有点睡不着,忍不住溜进了主人的书房,哗啦哗啦拨动茶几下的一堆报纸,想看看蜘蛛说的是不是事实。

阿毛没有上过小学,甚至没有上过学前班,认字的能力其实很差。他总是被主人圈养在家里,外出的机会不多,不似老鼠和蜘蛛那样四处游荡见多识广。虽然主人读书读报的时候他常常趴在旁边伴读,但人类使用的很多词语,还是让他头痛,偶尔听入了耳的一些词语也支离破碎。因此,他眼下把那散乱报纸扒拉一阵,还是没有看出个究竟。不过他果然看到了报纸一角有个狗肉馆的广告:两只头戴厨师大白帽的狗,守候在餐厅门口,弯腰摆手做出一个请客人入座的姿态,嘴里还吹出两团云彩,似乎图片中的人说起话来都非得这样吞云吐雾不可的。“哗!陈氏狗肉馆开业一个月内五折大酬宾!切莫错过良机!”

阿毛估计云彩里的这些字不是什么好话,很可能就是吃狗肉要加姜葱和辣椒之类的混账言论。

阿毛挑起一只后腿,冲着这个广告撒了一泡尿。还不解恨,又围着这个广告团团转了几圈,选好落点,撅起屁股,在广告上面准确无误地拉出一团屎。他让轰轰烈烈的胜利气氛掩盖了报纸上的无耻勾当,这才气呼呼离去。

这一天,他没有睡到主人床边的狗窝里去,而是睡到大衣柜下面一个黑暗的死角,有一种很孤独和惆怅的神情。

“你出来!出来!”他被房间里嘈杂的声音惊醒了,听到男主人愤怒的声音,看见他脑袋朝下,冲着这个死角喷出牙膏气味。

他吓得更加往死角里面收缩。

“你造反了啊?你看你把家里搞成什么样子?居然还拉屎撒尿!你出来!老老实实出来!把自己的犯罪现场看一看!”

“妈呀!我的保修单和发票!”这是女主人的声音。于是屋里更乱了,似乎是女主人两张更重要的纸被阿毛咬碎了或抓破了,主人更加怒气冲天。女主人甚至哭了起来,说她早忍受不了这遍地狗毛,早就忍受不了这成天狗叫,而且她现在刚买的一套高保真音响就没有了发票和保修单啊啊啊……她逼着男主人做出多年来没完没了的选择:臭王八蛋,你是要我?还是要狗?

“我我我没有咬你的保修单和发票……”阿毛委屈地叫唤。

“你还凶?看我怎么收拾你!”男主人误解了他的意思。

“肯定是国际大饼干捣蛋,那家伙想加害于我!”

男主人还是听不懂阿毛的话,抄来一把扫帚,用扫帚杆捣击大衣柜下面的阿毛,幸好有一个纸盒子挡着,扫帚杆只碰到了阿毛的胡须,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最后,屋里闹了一阵,有一张什么椅子倒了,有一个盆子发出咣当响声,然后男女主人都出门去了,只丢下了男主人一句恶狠狠的话:“今天非要饿死他不可!”

他们的脚步声下了阶梯,出了楼门,上了林荫道,一直到院门外嘈杂的汽车声浪中去了。阿毛这才偷偷从大衣柜下探出头来。其实,他不担心扫帚杆,男主人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都是做做样子而已。那个女主人呢,样子看起来很凶,从来没几句中听的话,但给阿毛织过毛背心,扎过小辫子,总的来说也是个外强中干嘴硬心软的家伙,没什么了不起。阿毛一眼就能把这些人看穿。一旦阿毛闹点感冒发烧之类,你看吧,男主人会忙得屁滚尿流,女主人也会上来搂着他上医院,测体温啊,照片子啊,开药啊,打针啊,让阿毛感动得真想给她一个吻。想来也奇怪,邻家那个小孩感冒发烧的时候,女主人没流过泪;连男主人的母亲感冒发烧的时候,她也没流过泪。似乎人对人反而不容易流泪的。

人对人似乎也说话很少。男主人总是对阿毛发出各种古怪声音,甚至经常把他的名字叫错,阿大毛,阿毛毛,阿大宝,哈毛,哈哈毛,哈哈嚎,娃哈哈……就是说,男主人没话找话,神智不是很正常,经常找一大堆词来养养嘴,把阿毛的名字七揉八搓弄成一块糖。但男主人对自己的母亲倒无话可说,成天像个哑巴。老人后来哭哭啼啼离开这个家,说自己活得还不如一条狗。阿毛觉得奇怪:老人家睡床,狗只能睡狗窝。老人家穿衣,狗只能赤身裸体。怎么她会觉得自己不如狗呢?可能是觉得自己没有阿毛那么多甜丝丝的名字吧?

想到这些,阿毛把尾巴摇得得意洋洋。

现在,他再次摇动了屁股后面那一杆大旗,重摇三圈,轻摇三圈,还是没有嗅到鸭肝或肉骨头的气味,连剩饭剩馒头的气味也没有。这就是说,尾巴今天不再战无不胜,事情似乎非同寻常,主人可能要跟他较真了。不就是撒了一泡尿、拉一泡屎吗?这些叫做人的家伙怎么敢做这种缺德事?居然可以断粮草?呸,他们自己不也要撒尿拉屎的吗?他们成天穿着裤子,常常把自己关进厕所,在厕所里面还喷上香水什么的,还挂上风景图片什么的,就以为别人不知道他们同样有撅屁股噼里啪啦的事情。可笑。那些臭臭的事情骗得过人的眼睛,从来骗不过狗的鼻子。其实屎尿就是屎尿,不是什么坏东西,透出了鲜美的气味,至少比巧克力和XO不差,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这真是太不合理了,太不公平了,太不像话了。公安局真得把这事管一管。

不知过了多久,他舔了舔索然无味的扫帚,还舔了舔更加索然无味的桌腿和墙根,饿到要翻白眼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用鼻子顶开了窗户,顶出了一条缝隙,夹着尾巴从缝隙里钻了出去,再从阳台上纵身一跳,来到了气味丰富无比的大院。

他在这里还是没有找到肉骨头,没找到剩饭一类可以将就的东西。他在路边嗅到了一条母狗的行踪,嗅出了这条母狗与一条公狗在草地上恋爱和偷情的故事。他在墙根嗅到了一只野猫的残痕,嗅出了这只野猫在垃圾桶那边向一只小老鼠施以血腥暴行的全部悲剧过程。他时而嫉妒,时而恐惧,但对一切守口如瓶不动声色。他在这一片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的院子里跑来跑去,还嗅出了蚂蚁的悲泣,蚯蚓的偷盗,麻雀的陷害,蟑螂的狂欢,当然还有人的种种秘密,比如有一个学生向他母亲说,他刚才在学校里补习数学,但他的鞋底上明明有足球场上草地和尘土的气息。还有一个男人向身边的女人说,他在出差的这一段时间如何想念她,但他的袜子上和提包上明明有另外两三个女人的复杂味道。他对这一切当然习以为常,还是守口如瓶不动声色,顶多只是摇头晃脑地喷两个响鼻,有点暗自得意。

阿毛决定今天要很晚很晚才回家,要让主人们找不到他然后着急万分,要让他们知道胡作非为的严重后果。他相信只要主人发现他不见了,就会狗一样到处乱窜,会满头大汗地把他阿毛的名字喊遍全世界。

那一次,阿毛不过是同小母狗幽会去了,他们把配有阿毛照片的寻狗启事张贴在大街小巷,让阿毛借机大出了一次风头,成为了很多人议论的话题。当时他十分满意地躲在草丛里,看见男主人同女主人一会儿出门,一会儿回家,互相埋怨面红耳赤。阿毛还看见女主人在路上见了另一个女人,两人的身上都有狗的浓浓气味,于是两人都大说自己的小狗,最后抱头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当然啦,那个女人后来就成了家里的常客,就像主人其他一些客人一样,每次来都要给阿毛带来美食罐头。

阿毛突然嗅到了老鼠气味,准确地说就是国际大饼干的气味,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四方奔走激情澎湃壮志未酬的阴谋家气味,让他有些好奇。这种气味时断时续,绕过一幢大楼后,向另一幢未完工的大楼延伸而去。光线越来越暗,乱石和杂草也越来越多。

“站住!”一个小老鼠从乱草里冒出来。

“我来散散步……不行吗?”

“这里面是精英聚会,你不能进去。”

“这里未必有最低消费限制?”

“那倒不是,但阶级斗争形势确实很复杂。”

“是国际大饼干……请我来的。”

“你是说我爷爷?你怎么认识他?你是他的投资合伙人吗?”

“告诉你,他是我手下败将。”

“哦,你一定是阿毛。我爷爷说了,他对你太失望,太生气。你们这些狗都被人类宠坏了,教坏了,连兽性都快没有了。讨厌!”

“我没有兽性?”阿毛一直想当人,不以为兽性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因为玩兽性毕竟是老本行,他想了想,把嘴巴大大地张开,露出尖尖的门牙和血红色的长舌,做出大灰狼凶狠的嘴脸。

“这还差不多。”小老鼠被他的血盆大口感动了,左看看,右看看,犹豫着说:“你等在这里,容我进去通报。”

事情的结果,是国际大饼干乐颠颠地跑出来,也对阿毛的血盆大口恢复了信任感,对他尚未吃上早餐也深表同情,终于让他进入烂尾楼的地下室。直到这时,阿毛才知道,深受人类迫害的动物界代表正在这里召开一个空前团结的大会,正在这里表达他们对人类深深的忧虑和怨恨。与会的猪代表叫花花肉总博士,正声泪俱下地控诉人类如何红烧他们,如何油炸他们,如何清炖他们,如何熏腌他们,说到惨不忍闻之处,鸡女士大概也勾引出心头呱呱呱呱的伤心事,情绪激动地哭了起来,不过她的哭只是呛,以母鸡的特有方式,喉头一挺一挺地干叫几声而已。

国际大饼干觉得眼泪有点离题,一只脚敲敲桌面:“吃我们一点肉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动物从来都是比较大方的,身上有肉就大家吃,是不是?我们不像人那么小气,动不动就搞什么人道主义,从来不让我们吃他们的肉。”

“是啊是啊,人道主义真不是个东西!”猪博士喷出两注鼻涕,继续控诉人类如何红烧他们,如何油炸他们,如何清炖他们,如何熏腌他们。

国际大饼干不耐烦地再次插话:“诸位请注意,发言不要重复,不要重复。问题不在于猪肉好不好吃,在于不饿的时候就不能吃肉,这就是我们动物界的伟大原则,是我们兽性的崇高所在!可是人呢?可恨呀可恨,他们不饿的时候也要行凶,他们为了貂皮杀貂,为了象牙杀象,为了鹿茸杀鹿,为了鳄鱼皮杀鳄鱼。他们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肚子里都是饱饱的,完全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这还不说,他们甚至为了权力和观念发生世界大战,自相残杀血流成河,我们动物界全体精英对此感到不可理解!”

“顶,顶!献花!”猪博士用耳朵扇走了一只苍蝇,继续控诉人类如何红烧他们,如何油炸他们,如何清炖他们,如何熏腌他们,还是没有顺从老鼠的引导。

“真是头蠢猪!”国际大饼干气得翻了个白眼。

一直到花花肉总博士呼噜呼噜地控诉中出现了鼾声,发言权才移交给乌鸦代表。而牛代表、龟代表、甲虫代表等等也接下来一一口头跟帖。他们不但控诉了很多人类的罪恶,而且报道了很多可疑的新情况。比如小奶牛曾经听他的主人说,他们准备在牛奶里面大加防腐剂以便陈奶可以冒充鲜奶,从而获得更多利润。更为骇人听闻的是:乌龟曾经听两个小孩子说,他们正在研究什么科学,准备做出一个比原子弹还厉害千百倍的基因武器,就是让牛长出六只角,让鱼可以长出四个头,让人类的发情设备统统失灵。甲虫没有什么好说的,就说他看见了两个男人互相吐唾沫,然后互相扇耳光,啪啪啪惊天动地,如此而已。

蜘蛛也在这里。这个蜘蛛身上仍然有油墨和纸张的气味,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在听发言时上蹿下跳地忙着结网,把大家的发言要点记录在这张闪闪发亮的蛛网上,有一种要成为历史人物的劲头。

阿毛第一次听到这么多激动的发言,见大家都说,觉得自己也应该说说,比方说说人类居然没有发情期,不在发情期内的他们居然也交配,有时大汗淋淋的,实在太累啦,太流氓啦。但他拿不准这些是不是人类的缺点,也拿不准他自己应不应该参加这种对人类的攻击,就舔舔嘴巴没有吭声。

最后,蜘蛛总结了动物代表们的学术共识:

一、人类已经疯B了;

二、人类已经抓狂了;

三、必须紧急动员起来对人类进行坚决斗争,把自由和民主进行到底,让世界充满爱,让祖国明天更美好。

在国际大饼干的提议之下,动物们纷纷举起尾巴对蛛网上的这份决议表示赞成,没有尾巴的昆虫就摇摇头上的触须,用他们的方式鼓掌。

此时的动物们都面容严肃,因为他们都明白,他们是弱势群体,贫困群体,边缘化群体,如果动武的话根本不是人类的对手。他们都没留过学,不是博士或者硕士,不会讲英格利士,不懂得什么科学,因此下一步的斗争当然只能悲壮。老牛就是这样站出来了,说牛类再也无法与人类合作,经过慎重考虑,他们一致决定患疯牛病,也算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吧,让人类再也吃不到美味的牛肉,让人类知道知道牛类的尊严最终是不可侵犯的。大概是受老牛这种慷慨捐躯英雄气概的感染,鸡女士也激动不已地站出来。她说鸡类愿意向牛类学习,为了配合牛类崇高而伟大的敢死行动,鸡类决定分期分批患上禽流感,让人类从此见鸡而惧,见鸡而逃,不但没有鸡肉可吃,连鸡蛋汤也喝不上——看他们以后拿着西红柿去打什么汤。她的表态也受到了大家热烈的摇尾欢迎。在这样同仇敌忾的气氛中,她和另外几只小鸡立即大声干咳,表示他们说干就干,马上开始努力表现禽流感的特征。其他动物也学样,大声干咳,大声干呕,看自己能不能找到流感的感觉,能不能跟上起义斗争的大好形势。

只有猪在偷偷地往牛身后面缩。国际大饼干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花花肉,你唧那个唧啊?”

对方没听懂:“你说什么?”

“唧那个唧,就是唧那个唧!”

“土鳖,你得说普通话!要是我说呼噜个呼,你听得懂吗?”

“我是说,你们吃得这么脑满肠肥,就不准备有所作为吗?”

花花肉气呼呼地说:“猪类与人类永远不共戴天!猪可杀不可辱!猪生自古谁无死,留得猪肺照潲盆!我们一定要为千千万万死难的同胞报仇!哇哇哇……”

“你别光说大话。你们猪不是也可以患口蹄疫吗?”

“不行不行,口蹄疫太难受了。”

“那你就心甘情愿让人类吃你的肉?就愿意未成年的猪也变拼盘和上菜谱?”

“我不长肉,再不长肉了。要不,我就把肉长得特别粗糙,特别平淡,像塑料肉一样索然无味,这样人类就没法吃了是吧?”

“你倒是会偷工减料。不过这还要问大家答不答应哩。”国际大饼干转身问其他动物,“他不打算患口蹄疫,你们说怎么样?”

“口蹄疫!口蹄疫!口蹄疫!……”动物们齐声高呼。

乌龟这时乘机揭发出花花肉的历史问题,说他为了争取当上种猪,经常讨好人类,曾经打小报告称牛羊肉的蛋白质和维生素含量远非猪肉可比。大家一听更生气了,再一次强烈要求:“口蹄疫!口蹄疫!口蹄疫!……”

不知由谁带头,他们还喊出一阵阵愤怒的口号:

“全世界的动物们联合起来!”

“非暴力、不合作的禽兽们战无不胜!”

“动物团结一条心,试看天下谁能敌!”

“撼山易,撼兽性难!”

“兽性万岁!打倒人性!”

震耳的声浪吓得阿毛全身哆嗦,万分惭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看上去像一支鸡毛掸子。

“亲爱的,你不同意吗?”蜘蛛发现了鸡毛掸子。

阿毛的眼睛仍然盯着远处的墙根。

“说你呢!你装耳聋啊?你装死狗啊?你对人类还抱有什么幻想吧?”国际大饼干也觉得不能放过这支鸡毛掸子。

“我饿了……我要回家。”

“你他娘的是人类的走狗。”

“那有什么办法?我老爸也是这么说的。”

“老爸?哈哈哈,你还有老爸?你以为你是谁?你别忘了,你是个假冒伪劣产品,白长了一口好牙。你本来应该是一条狼!是狼,懂不懂?”

“狼有什么好?狼可以吃到肉罐头吗?狼可以坐汽车吗?”

“当然啦,你洗澡还得喷一喷进口洗浴香波哩。”国际大饼干尖笑起来,“你们快来看看,这个家伙是个既得利益者,和大熊猫一样,和波斯猫一样,就差没有穿裤子和穿皮鞋了。我说今天的气味怎么这么臭,太难闻了,太难闻了,呛得我的鼻炎都要复发了,原来就是这个家伙把人味带进来了。”

“恶心!”乌龟嘟哝了一声。

“恶心!”动物们也都纷纷捂住鼻孔,并且一个个开始拉屎撒尿,力图弘扬正气压倒邪气。

看到这情景,阿毛也赶紧扬起一条后腿挤出几滴尿来,以示自己还有制造臭味的能力,还有权与大家平起平坐。但这已经有点迟了,他挤出的尿太少,根本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在国际大饼干十分夸张的煽动之下,他身上的香波味成了大家鄙视的目标。一群耗子吱吱吱跑过来揪他的胡须。鸡和鹅则跑过来啄他的脑袋。他感到屁股头有剧烈的炸痛,大概是牛蹄或者羊蹄在那里狠狠踹了一下。花花肉总博士这时候也找到了泄愤的对象,找到了表现勇敢和正义感的机会,摇头晃脑冲上来一屁股坐在老鼠身上,听见鼠叫才知道自己坐错了对象,又搬着山一般浩大雄伟的屁股,把阿毛逼向墙角,向他狠狠地压过来,压得他两眼一黑,在一堆热乎乎的猪肉之下差点被憋死,好半天才挣扎着探出个头来,才找到新鲜的空气和出逃的方向。

他本来想发表一点异议,说人类也多方抢救大象,抢救藏羚羊,连丑陋不堪的鳄鱼也拿来保护,不完全是你们说的那么坏——这都是他从电视里看来的。人类对狗和猫的笑脸,也常常比对邻居和亲人的笑脸要多得多——这更是他亲眼所见。但他根本没有机会把这一切说出来,就已经昏头昏脑天旋地转。

他顶着一头猪粪狼狈地逃离会场。

他用前爪在头上抓拉了一阵,又在草地上打滚蹭地,但身上的污迹更多。他摇了摇身子,在水池里发现了一张陌生的五花脸,突然觉得自己全身脏得有点焕然一新,想看看别人对此是否感到惊奇。结果,他跑到任何一条小狗面前,都把对方吓得慌忙逃窜。这使他暗暗得意,便追赶着那些小狗,一心要他们把自己的新奇面貌再看一眼。

夜晚,男女主人熟悉的脚步声临近。

“妈呀——这不是阿毛吗?”女主人发出挨刀时才有的惊叫。

“怎么有了这么个尊容?是在垃圾场撒野来着吧?”男主人也声音颤抖。

阿毛反常地没有摇尾巴,也没扑上去拥抱主人们的腿,更没有跳起来探望他们提包里的内容。主人提起他回家的时候,他闭上眼,爱搭不理的。

“不准动!不准动!不准动——”男主人的呵斥一声比一声严厉,用几根手指夹住阿毛的胳膊,将他一直高高吊在空中,一直吊到家里厕所间的一角。“不准动——”男主人再一次发出这道命令的时候,水管里喷出的一注冷水已经冲着阿毛劈头盖脑而下。这不就是洗澡吗?阿毛觉得不以为然。他冲着男主人叫唤了几声,提醒对方用温水,用毛刷,用进口香波:既然洗澡就得按规矩来。

阿毛吃到了肉骨头,重新进入人类的生活。他听到女主人在厕所间外手忙脚乱昏天黑地地擦洗地板,擦洗他到过或坐过的那些地方,嘴里还有无穷的抱怨:“我早就说了这是条野狗,充其量也只是条杂交了的土狗,你看看,你看看,哪来这么多不良习惯?你看人家三楼那条杰克,还有七栋那条莎莎,那才是真正的名贵血统,真正的英国贵族!剩到第二餐的肉骨头,他们根本就不吃。有垃圾有泥巴的地方,他们根本就不去,哪像他这个贼坯子,居然在家里拉屎撒尿,还把臭大粪什么都带到家里来了,我早说了这路上的野狗捡不得的你就是不听,你看吧,这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日子还是个日子吗?”

“狗就是狗嘛,”男主人嘟哝着,“你还以为他也像人一样规规矩矩当会计主任?还会自己梳洗打扮,三天两头去做面膜?”

“姓张的你少贫嘴!我跟你再说一遍,我管你一个人也就够了,你还捉一条狗来污染环境,要累死我啊?”女主人的调门更高。

“给他洗澡从来都是我承包的。”

“就只是洗澡吗?这狗食是谁买的?这狗毛是谁扫的?你看这到处的狗毛,三天不扫,就要扫出一堆,都织得出一件绒毛衫了。我这背上也老是痒,我就怀疑是阿毛把外面的狗虱子带回了家。”

“那是你生了牛皮癣吧?”

“放你娘的屁,我什么时候有过牛皮癣?”

“我身上怎么就不痒?”

“你那是人皮吗?你生来就应该睡狗窝。”

“当初是你要参加那个保护动物协会,你休想赖我!”

“参加就参加,一定要养这号贼坯子吗?你看这屎臭的啊啊啊啊……”

“比你的屎还臭呀?”

“姓张的你狗嘴里就吐不出人话!”

这一类争吵,阿毛听得多了。他依稀听出男主人是向着自己的,于是高兴地汪汪大叫:“老爸说得对!老爸说得好!乌云遮不住太阳,事实胜于雄辩……”他又伸出舌头把男主人的手舔一舔,以示及时的感激和声援。还就地一躺,开放自己的全部肚皮供老爸抓挠,作为对可爱人类的犒赏。

他吃到猪肉骨头的时候,想起了花花肉总博士,想起肥大屁股下的暗无天日。好吧,你想坐死我,我就吃你的兄弟,吃你的外甥和侄子。阿毛恨恨不已地把一根大骨头也嚼了个粉碎,连一点渣也不留下。

“他今天这么饿啊!”男主人惊奇地看着他。

阿毛打了个嗝,回味满嘴肉香,再一次想起人类从今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因为动物们已经都悄悄地行动起来,要发动疯牛病、禽流感、口蹄疫了。这人类怎么就不急呢?这些直立动物也太自以为是了吧?动物们其实并不傻,有时装得呆头呆脑,只是谦虚而已;在报纸和电视面前满不在乎,也不过是不屑于无聊地浪费光阴。他们除了没学位和工资,其实什么都能干,还可以在自己的肉体里面制造病毒——比方制造出羊肝炎、鱼肾衰等等,来诱敌深入聚而歼之,折磨人类甚至消灭人类。他们的英勇献身可以使整个世界天翻地覆,可以使整个历史改变方向,只是不习惯声张罢了。即使有个别动物出于同情而给人类偷偷递过一些什么眼色,可人类根本不明白。

想到这里,阿毛眼里透出无限悲哀,鼻子紧贴在地面,在黑暗的墙角里凝视主人们,似乎就要做最后的永别。

他很想告诉老爸,今后要注意来自冰箱和超级市场的危险,注意那些色泽鲜艳但完全不怀好意的牛肉、鸡肉以及猪肉。但这么复杂的问题,他没有把握说得清楚。整整一个晚上,他根本睡不着,男主人走到什么地方,他就跟着叫到什么地方。男主人睡下了,他就咬住被子的一角往床下拖,力图让男主人注意听他的话。真要听他说话了,他翻斤斗,咬尾巴,挠耳朵,舔鸡鸡,八八六十四,三七二十一,累得浑身大汗,伸长舌头大口大口出粗气,还是没有折腾得很清楚。

这当然引起了主人们共同的恼怒。男主人说:“你还让不让我睡觉啊?”

女主人披头散发地突然坐起来,捂住双耳大叫:“他简直是一条疯狗了。我把他送走!把他送走——”

她还去抽屉里去拿什么药丸。

家里总算安静了一些。男主人也总算眼生疑惑,下床来守在阿毛面前,表现出极大的耐心,问他是不是还要吃,是不是有点冷,是不是要撒尿,是不是发现了老鼠或者蟑螂,这些愚蠢的询问总是气得阿毛越躲越远,越远就越急,越急就越叫。他觉得男主人平时还是善解狗意的,比方他舔舔舌头,男主人就会给空水盆里加水;他摇摇尾巴,男主人就会开门让他出去散步。但他现在无论怎么叫,男主人还是一脸茫然,不明白大难临头的事实。

他用爪子抓拉冰箱的门。

“这里面没有老鼠啊。”男主人把冰箱门打开了。

“你这个大菜鸟,一点文化也没有!还算个人吗?”

阿毛怒眼圆睁,拨开冷藏柜,叼出里面的一棵芹菜,叼着在房子里来回跑。见男主人还是一脸呆相,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给对方做出进食的示范,一直吃到自己两眼发直地翻胃。

“啊,我明白了,他自己找草药了,肯定是感到自己犯病了。”

男主人要把阿毛套上狗圈,又找来阿毛的病历本,当然是要把他送去医院。一场拼死的挣扎不可避免。阿毛头上被扯掉了几撮毛,后蹄踢碎了一个玻璃果盘,他一脚踩到玻璃碴上,在地上留下两三个血蹄印子。最后,疯了一般的阿毛还在男主人手上咬了一口,于是男主人也在哎哟一声大叫之下,一脚将他踢到墙边。门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警察,嘴里冒出啤酒气味,后面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影。阿毛本能地要去迎接或者攻击,但发现自己动不了,胸口剧烈地痛,大概是男主人的一脚踢得不轻。

“你是张先生吧?对不起,你的邻居都投诉你,说你家的狗吵得他们睡不着觉……这个问题你必须解决,否则我们就只能按条例公事公办。”

男主人捂着自己手上的血迹,连连点头,“对不起,真对不起。”

“这只狗有合法身份吗?”

男主人忙着给警察翻找宠物检疫证、饲养证以及训练结业证。但警察身后那些模糊的人影并不在乎这些纸片:

“你们保护动物可以,但不能侵犯人权嘛。把动物的快乐建立在我们痛苦的基础上,像什么话?”

“什么动物保护?我看就是邪教,精神病!”

“我以为是什么百万富翁呢,原来也没有金砖铺地啊。你看那桌上,也就是半碗咸菜,说不定他内裤里还打补丁哩,这种人也配养狗?”

“有钱也不能为富不仁么。你看看现在多少下岗的,失业的,没饭吃的。他们的狗还吃肉罐头,他妈的什么世道?”

接下来的声音就嗡嗡搅浑成一团,听不清楚了。直到男主人忙出了满脑门大汗,把好话说尽,门外还冒出一声怒吼:“拿刀来,宰了它!不宰不足以平民愤!”

女主人忍无可忍,突然从卧室里冲了出来,“哪个喊宰?哪个喊宰?你有种的就站出来!你屎尿灌昏了头到老娘这里来撒野啊!胆敢动我家阿毛一个指头,老娘的菜刀也不是吃素的我告诉你!老娘要养狗,没有吃你的,没有穿你的,关你屁事?别说养一只阿毛,老娘还要养十只,二十只!老娘高兴!老娘就是要喂肉,喂罐头,你管得着吗?出去!都出去!深更半夜想打劫啊?……”

女主人的开骂大长了阿毛志气,虽然胸口还在痛,他屁股头的旗帜已高高扬起,“出去,都出去!这里不是开会的地方!”他也跳起来大吠。

第二天,男主人把狗皮圈套在他的脖子上,这当然是出门远行的安排。

阿毛以前就多次戴着这个皮带套子远行,去那些有奇异气味的地方,比方说有鱼虾气味的海边,有浓烈汽油气味的大街。他不知道今天又要去访问哪些气味,但从男主人有些异样的脚步声来看,那些气味肯定不同寻常。他被车窗外刷刷刷的风景闹得脑袋天旋地转,胸口一涌,一口吐出酸水,但还是兴冲冲地向往着。

他再一次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汽车已经停了。车门外涌进来蝴蝶和蜻蜓的气味,鸟粪的气味,松树皮的气味,腐叶和泥土的气味,还有很多他说不出名目的气味,这些气味错综复杂钩心斗角盘根错节暧昧不清,像一座气味的大迷宫,使他的鼻子一开始就嗖嗖嗖地忙不过来。他当然还听到了鸭子的叫声,看见四只鸭子在不远处散步,便热情万丈地冲过去问好,不料那些鸭子吓得哇哇奔逃。他们没有看见过狗吗?没有看见过阿毛这样的狗吗?他有点纳闷和失望,尾巴也摇得有点一厢情愿并且无精打采。

他同时还发现,这些鸭子的高呼救命的声音难懂,与菜市场里那些鸭子的口音很不一样。这就是说,他已经到了一个动物们说方言的地方,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

他看见男主人和另外一个男人正在远处抽烟和说话,两人的目光不时投向他。片刻之后,男主人笑着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拿额头碰了碰他的脑袋。“阿毛,这就是你的新家,知道吗?”

“今天不回去了吗?”阿毛有些奇怪。

“他说什么?”那个陌生的男人问男主人。

“他可能是有点饿了吧。”男主人说。

陌生的男人就从一间房子里拿出一块水煮肉,丢到阿毛面前。阿毛看了男主人一眼,没有打算吃它。

男主人摸摸阿毛的头,“好啦好啦,阿毛,吃吧,我也舍不得你,以后有机会还会来看你的。啊?”

男主人向汽车走去,似乎还向阿毛摆了摆手。那辆没有鼻子的白色面包车闷闷地吼了几声,放出几个屁来,一溜烟跑远了。

阿毛以为老爸在开玩笑,蹲在路边一心一意地等着,等着那人开着汽车来接阿毛。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很多天过去了……老爸的面孔没有再出现。他相信老爸是病了,或者已经死了,肯定是中了动物们那些恶毒圈套了,否则老爸不会不出现的。他真想为老爸干点什么,比方嗅出圈套在哪里,嗅出疯牛病什么的在哪里,甚至还可以把走狗们联合起来,成立一个人类保护协会……那些人类何等危险啊!为此他到处乱窜,四方巡游,打抱天下之不平,一心想投入忠肝义胆的人类保卫战。但他苦无报国之门,基本上是瞎胡闹,比方把一块朽木咬得稀巴烂,把一块锈铁咬得嘎吱响,最后把自己的尾巴咬出了血。一时急昏了头,他朝一堵砖墙撞去,把对方当做大敌,结果撞得自己口吐白沫,翻了白眼。

他听到冷笑声,却不知道谁在冷笑。直到这一天,他来到一个乡间集市,发现肉摊子那些猪头、羊头、牛头等等,整齐地排在肉案上,像组成了一个合唱团,正冲着他满面笑容。鱼档上那些鱼也睁圆眼睛,笑嘴一开一合。被开膛破肚的一排鸡鸭则不满意自己的小嘴,索性敞开两扇肚皮,整个身子都成了豪迈的大嘴,成了惊天动地的大喇叭——原来笑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他发现好多干虾也参与进来,一个个都咯咯咯地笑弯了腰。

阿毛在这巨大的笑浪中毛须倒竖,鼻尖冒出冷汗,终于慌慌地叫了一声,然后朝田野里逃窜而去。

人们说,这个公路段后来出现了一条野狗,只要一见到白色面包车,便汪汪汪地狂叫不已,还在车尾没命地追逐。

人们还说,这个公路段附近的山林里出现了一条疯狗,眼睛瞎了一只,耳朵缺了一只,有时身上还有皮肉翻翻的癣块,引来一些蚊蝇嗡嗡飞绕。这条疯狗——准确地说是一头狼,曾咬伤了一个学童,咬伤了两个贩竹子的农民,还把一个洗衣女人吓成了精神病,引起了政府有关部门高度重视,一直在组织猎户和警察予以捕杀。

有意思的是,这匹神出鬼没的老狼对汽车最有兴趣,尤其是公路上出现白色面包车的时候,人们一定会听见林子里传来呼唤:

啊呜——

2001年2月

(最初发表于2001年《钟山》,后收入小说集《报告政府》。)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