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激情:弗洛伊德传》 5(1)

他头昏眼花地踏上了魏林格大街,从一个边门走进了医院的操场,这是学生、医生和护理人员的活动场所。在拱形大门里边赫然矗立着一座五层的圆形建筑,这就是被称为“愚人塔”【注释】的地方。

【注释】指精神病院。——译注

“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他自言自语地说,“关在其中一个病房里,用铁链拴在墙上。疯子是不能放出来乱跑的。”

在维也纳街头走路再也不是赏心悦目的事了。在实验室里,他曾经成功地揭示过动物中枢神经系统的秘密;现在,他自己的中枢神经却被混乱的思想斗争弄得麻木不仁。尽管如此,他仍能感觉到街上的每一块石头和每一颗鹅卵石都硌得脚底隐隐作痛。他想道:

“我们已经知道视觉是由枕叶控制的,听觉是由颞叶控制的,我无疑最适合去发现愚蠢是由前脑哪个部分控制的。”

他昏头昏脑地穿过希尔逊大街和格林琛林荫道,朝着维也纳森林走去。世世代代的维也纳人都喜欢这片森林,只要漫步于这密林深处,他们就能喜悦倍增,忧愁尽消。

格林琛村里到处是手挎篮子熙来攘往的家庭妇女。村子爬上山坡,一直朝葡萄园蔓延过去,葡萄园里还种着桃树和李树。“今日酒家”的每道门前都缠满了常青藤,表示这些小酒店的老板都已在栗树下的花园里备好了新酒,正恭候顾客光临;酿造这些酒的葡萄,都产自两千多年前就长在维也纳森林庇荫之处的葡萄树,它们的历史比罗马军团占领这片当初叫芬多玻那的居住地的年代还要久远得多。但西格蒙德没有在这里留步。

上坡的小路蜿蜒在树荫之中,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心里却火辣辣的难受。一阵阵感情的烈火冲上心头:惭愧、愤懑、沮丧、怅惘、担忧、失意、焦虑,一阵接一阵地向他扑来,随后又都在他的嘴里留下了各种不同的苦味。

他离开村民们常走的小道,一头钻进了茂密的树林,四周是一片已经长了一个多世纪的白桦和青松。这里万籁俱寂、阒无人声,只有偶尔一两声鸟啭或远处樵夫的斧声才偶尔打破这林中的沉寂。森林的叶绿素是最好的吸收剂,它能吸进人类无论多么大的痛苦而不使绿叶枯萎。但此时此刻,连这些苍翠挺拔的大树也不能给他带来安慰。春天葱茏的林木,总让人感到似乎回到了一个充满慈爱的绿色母体,在这里一切都受到保护,险恶的世界被隔绝在外。这些年来,每当漫步于这绿色世界时,他就会产生这种感受,心灵得到陶冶,精神为之一振。可是今天,当他在痛苦与愤怒之间来回彷徨时,在这里却找不到丝毫慰藉。

他爬上了山顶,来到卡仑山的花园餐厅。人们正吃着从帆布背包里拿出来的野餐午饭,大杯小杯地喝着侍者用特大号盘子端上来的啤酒。他已经徒步跋涉了13千米,现在又热又渴,但是他依然转身就走,沿着山顶上起伏的小路来到利奥波德堡的断墙残垣。极目望去,脚下的维也纳城横亘在维也纳森林和多瑙河的合抱中;南面阿尔卑斯山的群峰拔地而起、逶迤蜿蜒,遥遥伸向意大利;东面一望无际的低地直向匈牙利铺展开去。这里历来是外族入侵者的必经之地,匈奴人、阿瓦尔人、马扎尔人、土耳其人以及亚洲人都曾围困过、并数次蹂躏过这座帝国之城。但是,眼下他除了自己内心的痛苦以外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已经掉进了自我怜悯的马尾藻海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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