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调(4)

《与妻书》是林觉民文字和深情的最好的见证,有资料说,陈意映是不识字的,那她该怎样对着这一方手帕——写满了不舍和叮咛的手帕?但我知道林觉民是在家办过女校的,妻子和嫂子都是他的学生,聪慧如冰雪的意映,对那些平仄的意会怕比女红要轻易得多,不论识字还是不识字,但这手帕是故人的遗物:“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当陈意映无论目光、无论喉头都和这样的文字相触碰的时候,当眼泪和腔中的血咳嗽着要呕出的时候,那心是能呕到手帕上的,她一定是悲情难抑。她的男人让历史铭记了,但她的苦难却被历史忽略了。历史常常忽略一些、剔去一些儿女情长,但男人最后的绝唱,如天鹅一样嘹厉的儿女情长被刻下了铭记了,而孤灯下的她,还有那双小儿女,却被历史忽略。两颊有泪,一行是女儿的思父,一行是遗腹子的如珠:“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读诸葛《出师表》而不流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密《陈情表》而不流泪者,其人必不孝。”宋代学者赵与时的这番话可移来说《与妻书》。在决意赴死的关口,《与妻书》千三百字,娟娟小楷,一笔不苟,一气呵成。人常说颜真卿《祭侄文稿》天下行书第二,面对侄儿的尸骨,颜真卿悲愤沉痛,所以行笔时候,由徐而疾,始以行楷,终以狂草,后人称《祭侄文稿》是一血泪之作。而《与妻书》的林觉民却让我们感觉不到奔赴死亡时的慌乱、生的依恋,而像淡定的老僧,等待涅槃。作为后之来者,读这样的文字,不下泪者其人必猪彘。

对仁人志士,我一直心存敬畏,我怕网络的轻薄,有时洗涤了旧时血的沉重,在这个假唱的时代,一切正经的东西,很难获得举世的尊崇。那些素朴的情感,那些男女生死相依的大义还能在网络流行么?当我在网络搜集辛亥年史料的时候,我看到了《懂你》。

念白:

陈意映:你在的时候,家就是我的国。

林觉民:我们注定分离,因为国,是我的家。

唱:

紫藤萝开到了荼靡 看花瓣如泪滴 风里 悄悄弥漫你的声息

你已离去后会无期 徒留墨痕一纸 谁知 才下眉头心头又相思

不是不懂你 为家国天下计 君身不自惜 悲肠断君未知

神州破碎山河泣 冷雨打萍风飘絮 四万万哀声恸国畿

不愿意懂你 我心小得可以 装了我和你 便放不下其余

千百次梦回 你为我披上嫁衣

风吹动涟漪 几段往昔 尘沙荒芜了旧事

戏台上还演着别离 油彩淹没情绪 故事 等待谁人书写结局

烽火埋葬谁家子弟 谁为良人哭泣 记忆 停驻在你走的那一日

不是不懂你 为家国天下计 君身不自惜 悲肠断君未知

神州破碎云蔽日 冷雨打萍风飘絮 四万万哀声恸国畿

不愿意懂你 我心小得可以 装了我和你 便装不下其余

千百次梦回 多少爱多少委屈

一颗心凉彻 寂寞朝夕 如何同生不同死

莫笑我太痴 心只装得进你

恨血土中碧 何处寻你踪迹

生亦何欢 我已找不到意义

滚滚红尘里 再没有你一别经年心长戚

万丈红尘里 留我自己 庭榭只影月冥迷

这《懂你》像是有情节的短剧,是千百次的书写和改写,从百年前的林觉民直流淌到现时,百年过去了,当年的林觉民出于激愤,以死明志,而把意映卿卿抛在了虚空里,而今的我们也许不再有这样的无奈,但人的性命是无价的,留下的生命的生存也注定不会比赴死更轻松。耶稣注定上十字架,林觉民注定赴黄花岗,这是历史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今天的我们真的懂了么?从林觉民到现在不是虚空,中间有多少意映卿卿们的血泪?我们民族是蹚着血泪走过的,谁能接近这血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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