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调(2)

作为敢死队长:意映卿卿,再一次呼唤你的名。无疑这样的语调过于缠绵,不知福州方言怎样念出。这爱的独白,也是对天下黎民的告白,剖出心肝的言语,一边是家,一边是国,两下都是撕扯,都是不舍。负妻负国,宁负天下人,还是负一柔弱女子?林觉民必有一番天人交战,最后他选择了负一人不负天下众生。但这里,你会觉出天地一白的寒,会倒抽一口冷气的。还是辛亥年前后的事,鲁迅从心里透出的冷就令人脊椎如霜冻,阵阵发凉。从《药》里我们可读出无尽的哀凉,那些夏瑜们的血,被那些所谓的被启蒙者当成治愈痨病的药引子而吞噬,而看客的麻木难免使人产生这样的疑问:此样的庸众,何以成为了产生林觉民的土壤?这样的反差,一边流血,一边血被吸吮,谁能躲得过历史的无情和孤愤?林觉民生在福州的盆地里,他恰恰如站在盆地四周的钢蓝色的山冈上,俯瞰着盆地里屋檐下的芸芸众生:他是独立站在一个山峰的顶端,俯看着当时的中国,俯瞰着衰朽的满清世界么?或者他是一个人站在地狱的入口处,独自承受着熬煎。

《药》里面杀头的地方很快成了闹市,人们在簇新的超市赚钱,有谁能嗅到夏瑜们血的腥?即使林觉民的旧居,也差点被香港开发商推平,是福州的乡亲抗争着才留存下来。我到了福州杨桥东路十七号,原先的南后街四十一号,寻找林觉民的旧居。这里说来不是林家的家产了,辛亥年的广州起义失败后,林觉民的岳父恰好正在广州任职,便差遣人连夜回福州报信,林觉民的父母妻子仓促间将祖屋转手,赶在官府通缉文书到来之前避居异处了。

购买林宅的就是冰心的祖父,冰心在《我的故乡》中写道:“那时我们的家是住在‘福州城内南后街杨桥巷口万兴桶石店后’。这个住址,现在我写起来还非常地熟悉、亲切,因为自从我会写字起,我的父母亲就时常督促我给祖父写信,信封也要我自己写。这所房子很大,住着我们大家庭的四房人。祖父和我们这一房,就住在大厅堂的两边,我们这边的前后房,住着我们一家六口,祖父的前、后房,只有他一个人,和满屋满架的书,那里成了我的乐园……”

这宅院还能寻到旧时林觉民和陈意映的影子么?是否那树的年轮里还储藏下当初的一切?格局还没有大的改变。林觉民当年所住房屋在第四进后院西南隅,一厅一室,屋前那株腊梅正对着窗。梅花绽时,状如飞雪,站在黄昏的窗前,看灰屋檐上,夕月一弯,真是如梦如诗。我立在门口,感到四周有一种威压,附近开发商开发的十余座高层的楼群,拔地耸立,傲视着这陈旧的院落,主楼高达二十六层,名字叫“衣锦华庭”,打出的广告是“出将入相地,拜帅封侯家”,没有了肃穆,也少去了本该有的敬畏。在这里,你也很难还原当时林觉民决绝就义的情怀。即使你没到这地方,你也可以想象,那匆匆的人看到我一个北方人问道林觉民旧居的麻木和空洞,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对林觉民曾经的憩居地,这最后站着还没有被推土机推倒的地方早已视而不见,熟知却如无知了。

满是侠气的林觉民在哪里呢?在福州街头,还能寻觅到林觉民的因子么?我知道这是和平的年代,再说血是不宜的,但对民众的人文的关怀,对底层的情怀,不会因为入世的道路、与上流人士和经济的挤眉弄眼而渐渐归于虚无吧。很多的人在叹息今天中国人的民族性少血缺钙,多的是面对不义的软骨症下跪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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