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二狗的确有些累了,身子像一个空瘪的麻袋般疲软,浑身发冷竟让他不能自主地打颤。他甚至稀里糊涂地想,他要死了。
他请求领班将自己的挂牌从墙上取下,然后半躺在休息室的躺椅上,邻座的两位同行在愤愤地发牢骚,大概是说现在的女人们不好伺候,脑子里的花样多得出奇。
但二狗没心思去听这些,他连动弹一下都不想,只想就此睡过去才好。他开始似睡非睡地胡乱做梦,梦境里的影像快速地闪过,像一枚枚子弹在他眼前迅速掠过,令他头疼欲裂。
他梦见了虎哥,梦见了我,还梦见了那棵寄托着无数梦想的香樟树,他觉得此刻仿佛就躺在香樟树的枝干上,这时他感受到有人在剧烈地摇撼着树枝,再一会儿这种摇动变成一种痛苦的分割,像是将他的身体一块一块卸下来似的,在之后他就听见有人在呼唤他,这声音起先像是来自森林深处悠远的呼唤,然后由远及近,变成尖锐的叫喊。他恐惧地睁开了眼,领班的头几乎贴在他的脸上。
领班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之前也是这行出身,只是现在身体大不如以前,老板念他和客户们维持感情的能力不错,就留下他做了领班。他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好,大概是同命相怜的缘故,且对二狗格外地好。
领班拿过一块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二狗满身的冷汗,然后轻言轻语地说:“二狗,你还行吗?”
二狗精神恍惚地晃着头,无法自主地闭紧了眼,说:“我现在只想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可是……”领班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却又站住了,用商量的语气说,“可是,有个人点名要你陪她……我再三向她解释了你不舒服,但她此刻正在包厢里大闹呢!你说,这事……”
二狗的脑子嗡嗡出声地发涨,他深知做这行就得满足客户的一切要求。他晕晕沉沉地支撑起来,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然后下意识地甩了一下头,仿佛这一甩就甩去了所有的烦恼和疲惫。
他站起身来,对着镜子整理仪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做好了面对那个女人的准备,哪怕是一个如狼似虎般的女人,他也只能接招,没有往后退一步的任何余地。
二狗很礼貌地敲了三下门,未见回应只好推门进去。
一个女人蜷缩在沙发上,双膝拱起着,给她的头部一个支撑,脸深深地埋在两只手的臂弯间。
他起先以为这个女人已经睡去,仔细一听,才听得几声低低的哭声。
他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钟后,稳稳当当地放在了那个女人的肩上。二狗说,不知怎么,他无法把这个女人当成自己的客人——需要服务的客人。
她哭累了,从臂弯间抬起头来,望着二狗,然后从泪痕间勉强堆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从嘴里飘出来一句很客气的话:“你好,叫我安姐!”
“嗯,你好,安姐!”二狗就这样很听话地回复着她,他头一次面对女人不知所措。要是以往,在见到客人后,他会很主动地伸手拥抱,或是给对方按摩。那些女人们都夸赞二狗的手是带着无穷的魔力的,这双手游走在她们身上的时候总会惹来她们情不自禁的“咯咯”的笑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
安姐邀他一起喝酒,他很听话地坐下来陪她喝。起先是两相沉默,断断续续下肚了七八瓶啤酒,她才抬起醉意朦胧的双眼,傻傻地发笑,不知意味地说话:“人活在世界上,是该违心地活着,然后追逐那些所谓的金钱或地位,还是应该追求曾经的那些梦想?我无数次地在这种自问中崩溃!”她像是在问二狗,也像是在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