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记:曹禺与《北京人》(2)

最让曹禺痛苦的是,郑秀还常拉曹禺陪她一起到同事家里和一群无聊的太太们打牌。每次曹禺看到郑秀和几位夫人们一起搓上了麻将,就开始打瞌睡,免不了又遭到妻子的一顿埋怨。在他们之间,生活的时间越久,疏离感就越强。有时曹禺感觉仿佛从未认识过郑秀,郑秀也从未真正理解过曹禺。

周而复始,他们之间无休止地争执、生气、埋怨、懊恼、后悔,曾经的感情就这样慢慢地耗尽了。当两人的内心都不愉快时,曹禺的痛苦更深切一些,因为他是一个温和的人,不会和郑秀吵架,当郑秀絮叨、埋怨他的时候,他只有无语地听着,当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他又会沉默地发呆。

江安的生活是沉闷的。每天在小城中行走,经常可以看见这样的场景:一串串用麻绳捆缚起来的壮丁们,在手枪、刺刀和皮鞭的驱赶下,被迫离开自己的妻儿老小。

社会生活死气沉沉,令人忧闷;回到家里,也不舒心。婚后两年,曹禺渐渐发现自己与妻子郑秀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此时他最快乐的时光,是坐在江安的茶楼里,要上一壶茶,在那里观察着茶楼里进进出出的形形色色的人物,还有在街上过往的人们。

他养成了观察生活的习惯。他怀中总是揣着一个小本子,随时把观察到的种种生活景象、人物的言谈动作记下来。有一次,他看到一个打扮得衣冠楚楚的人物,就尾随在这个人身后。这个人是江安的一个大地主,叫黄久安。黄久安发现有人在后面盯住他,人又不认识,有点害怕,就钻进一个小巷子里,跑到他的一个亲戚家躲藏起来。恰巧他的亲戚认识曹禺,就告诉黄久安说,“那是剧专的教授万家宝先生,他在观察人物呢!”这才使黄久安放下心来。

又有一次,他对西街一位做豆腐的老婆婆发生了兴趣,看她怎样推磨,怎么做浆,又怎样点卤,怎样把豆腐压出来。接连观察了三天,有时还问问这位老婆婆各种问题。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临走时给了老婆婆一些钱作为酬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姑娘进入曹禺的生活之中。她就是邓译生,又叫方瑞。1940年的夏天,方瑞到江安来看望妹妹和表弟。她的妹妹邓宛生和表弟方琯德都在剧专学习,是曹禺的学生。

方瑞是安徽著名书法家邓石如先生的重孙女,母亲方愫悌是清代大文学家方苞的后代,父亲是日本帝国大学毕业的一位著名医生。方瑞没有读过大学,但有着很好的私塾功底,从小被按照旧时的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她写得一手漂亮的大字,也善画中国古典水墨画。她仪态谦和,温文尔雅。

据说赵太牟、杨振声这些教授曾经都向她的父亲建议,不要送方瑞上新式的大学,就让她在家里读书,似乎是要把她培养成为中国最后一名闺秀。方瑞来到江安,就住在方琯德的家里,对门便是曹禺的住家。他们是邻居。

方琯德、邓宛生常到曹禺家去,有时方瑞也跟着他们一块去。在两人不多的几次交往后,他们悄悄地在心中相爱了。这是一段非常纯洁的感情,给曹禺的生活带来了莫大的快乐。

曹禺感到,这是一个文静的女子,温柔、善良、秉性高洁,没有一点咄咄逼人的架势。在方瑞写字的时候,曹禺目不转睛地凝神注视着她,似乎看到了这位女子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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