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开门见山地说:“朱小丹同志,我们注意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一天晚上你把车停在市妇婴医院大门对面,你离开时我们的警车就跟上了你。我们知道你一直在关注死婴事件,我们也了解顾文白非常喜欢你的画,你也非常喜欢他的小说,可谓是艺术上的知音,正因为你们有这样一份友谊,组织上对你对顾文白、张欣痛失爱子表现出来的关心表示理解,可是你又似乎表现得过于关心了,这就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警觉。”我觉得他的话既滑稽又可气,不客气地插嘴问:“警觉?为什么要警觉?”女的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朱小丹同志,想必你早就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句俗语,对于东州来说,死婴事件无疑是家丑,张扬出去必然有损城市形象,顾文白是作家,张欣是记者,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可是他们完全忘记了他们是喝黑水河水成长起来的,无论组织上如何好言相劝就是听不进去,一意孤行,非要往家乡的脸上抹黑,甚至闹到进京上访的地步,你和这样的人来往密切,难道还不值得警觉吗?”听了她这番话,我对汉娜·阿伦特所说的“平庸之恶”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恨不得敲开她的脑壳看一看她的大脑是不是结构有问题,但我没有动怒,因为不值得,而是用戏谑的口吻说:“这么说,在您二位看来,维护东州形象比孩子们的生命更重要喽?!”女的似乎听出来我话里有话,竟然引用一位著名诗人的诗句一脸幸福地说:“党疼国爱,纵做鬼,也幸福。”我的胃顿时痉挛了,我想起了在《神话》里世外桃源那些吃了黑桃花的山民,我也理解了文白为什么要写这样一部怪诞的小说的苦衷,与现实比较起来,《神话》里的世界倒相形见绌了,我不得不由衷地佩服顾文白的精神洞见。我心想,和眼前的二位不会有什么道理可讲了,不如将计就计套出点死婴事件的实情来,我决定先给他们一颗定心丸,便用周旋的口吻说:“那么你们能不能对死婴事件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你们的解释说得过去我一定配合你们的工作。”两个人听我这么一说,脸上严肃的表情顿时放松下来,男的用肯定的口吻说:“你能端正态度,我们很欣慰,艺术家也要讲政治嘛!什么是讲政治?其实很简单,就是到什么时候都要全力配合组织。”女的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用教诲的口吻说:“在我看来,无论是工人、农民、商人、记者,还是艺术家、作家,人人都离不开政治,所以人人都是公务员。既然我们都是公务员,当然要对组织负责,组织是什么?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灵魂,谁脱离组织谁就等于失去了灵魂。像顾文白、张欣这种脱离组织的人,无异于行尸走肉。”接着男的用平易近人的口吻说:“至于婴儿死亡的原因嘛,目前还在调查中,不过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结论,当然这个结论目前还处于绝密状态,按照组织原则是不应该告诉你的,但是鉴于你配合组织心切,也不妨向你透露一点,省得你疑神疑鬼的。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死婴事件都是老鼠惹的祸。”我惊异地问:“老鼠?”女的乖戾地瞥了我一眼,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插嘴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市妇婴医院闹老鼠,老鼠咬伤了一名出血热婴儿的脚趾后,病毒在医院里传播开来,经调查,我们发现那些死亡婴儿的尿布、奶瓶等物品上都有老鼠的踪迹。”一瞬间,我听得目瞪口呆,像僵尸一样僵坐在那里。男的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深恶痛绝的口吻说:“该死的老鼠竟然夺去了那么多孩子的生命!”然后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了女的一眼,仿佛要把她拖入泥潭似的,接着用迷茫的口吻说:“也不知为什么,这些年咱们机关里鼠患成灾,越灭越多,想不到医院里的鼠患比机关还厉害,连鼠疫都闹出来了,再不想点办法,怕是整个东州城都要成为老鼠的天下了!”
油画二∶梦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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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