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不知所措的是顾文白家里根本没有人,我几乎敲了半个小时的门,门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就犹如灵风带着心爱的英桃落离开了夜山。由于胡思乱想的狂澜无法从我体内排出去,我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刚才那一男一女像囚徒一样被塞进车时的情景不断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预感到顾文白和张欣的处境要比那一男一女糟得多,怎么办?我感觉我心灵上一个个灼热的细胞正在爆裂,我恨不得像咳血一样将胸中的郁闷倾吐出来,如果现在我手中有一把古琴,我会像俞伯牙一样毫不犹豫地摔在楼梯上,“摔得玉珍抛残,金微零乱”。正所谓:“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我用右手抚慰着左胸,尽量让自己焦虑的心平静下来,我暗下决心,要助顾文白和张欣逃离魔爪,可是眼下最要紧的是打探到他俩的下落。他们会在哪儿呢?看来只有向官场中人打探了,可是我平时是个视权贵如粪土的人,很少与戴乌纱帽的人来往,向谁打听呢?就在我站在楼梯口搜肠刮肚的时候,从楼下上来一位年龄和顾文白差不多的大姐,体态丰腴,目光明丽,面容和蔼,干净利落。她见我站在顾文白家门口打转,便试探着问:“是画家朱老师吧?”我惊异地问:“大姐,你认识我?”她和善地笑道:“我一看你的气质就断定,你准是顾文白说的那个女画家朱老师。”我喜出望外地问:“大姐,这么说你肯定知道文白两口子的下落?”“唉,这年头好人没好报啊!”她一边说,一边掏出钥匙开门,原来她是顾文白家的对门。“朱老师,到家坐吧。”她热情地招呼我,我像遇上救星似的走进她的家门。她把我让进客厅,又要沏茶又要洗水果,我心里有事,连忙阻止,迫不及待地问:“大姐,我怎么也找不到文白和张欣,这两口子到底怎么了?”“朱老师,你别着急,急也没有用,你先喝口水,消消汗,听我慢慢跟你说,”她一边说一边在饮水机前给我接了杯白水,然后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叹着气说,“一个月前,文白陪张欣到市妇婴医院生孩子……”她话一出口,我的心顿时像雷击了一般,就感觉血管里流的不是鲜血,而是来自地核最深、最不可及、最能置人于死地的深处的炽热的岩浆,我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却又像被五雷轰顶一般蒙了。我极力地从几乎憋死人的内心困境中挣脱出来,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张欣怀孕了?”“对呀,怎么你不知道?”她吃惊地问。“一个月前,在市妇婴生的孩子?”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继续追问道。“是呀,不去市妇婴生孩子还不会有这场灾难呢!”她无限悲凉地说。天哪,我原以为这两口子只不过是见义勇为者,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场悲剧的主角。我的神经电压开始微微震颤,内心的不安犹如雪崩一波高过一波地爆发出来,感觉脚下的地板仿佛蹦床般绷得紧紧的,甚至听到了木板互相挤压的声响,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惊骇,语气悲怆地问:“孩子没了?”大姐痛楚地说:“我老公最喜欢看文白的小说,文白新写的小说叫《神话》,还没出版,他就要来打印稿看,一下子就迷上了,据我老公讲,文白写了一个魔幻世界,里面有一个无恶不作的黑魔,依我看文白写的不是小说,而是现实,不然孩子不会一出生就遭到灭顶之灾,除了魔,谁会一下子夺走二十多个婴儿的生命啊!”听了大姐的话,我脑子乱极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死掉的二十多个婴儿里竟然会有文白和张欣的孩子,然而这就是摆在我面前的事实,这事实犹如晴天霹雳,我现在似乎对他俩所陷的深渊一览无遗,可我却束手无策,只感到有一股冰冷的寒噤传遍我的四肢百骸。我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无限悲凉地问:“大姐,他们的孩子真的被黑魔夺走了生命吗?”
油画一∶黑屋(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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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