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阴森森的,楼上每个窗子的灯光都没精打采地亮着,医院大门前停着五六辆车,车灯像鬼火一样不停地闪烁着,四周三五成群的百姓似乎在议论着什么,看样子是医院出事了,莫非真被那个和我一起打点滴的中年男人言中了?我赶紧把车停在路旁,下车装作散步的闲人凑到一伙人旁边静听,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妈无奈地说:“真是太惨了,简直就是作孽啊!”另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诅咒道:“早晚会遭报应的!”站在中年妇女对面的一位白胡子老头说:“大妹子,你太天真了,权力掌握在人家手里,人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见他们什么时候遭过报应?远的不说,医院里一下子死了二十多个孩子,孩子的父母和亲人闹了那么长时间,报纸上连个影子都没报道过,我天天听半导体里的新闻,天天讲的都是和谐,就好像死孩子的事根本没有发生似的,连天理都长着一双势利眼,老百姓要讨公道谈何容易啊!”老者的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脑海中浮现出的不再是四个血葫芦,而是漫天的繁星都变成了血葫芦。心想,老天爷呀,怎么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情呢?这时站在大妈身边的一位胖男人气呼呼地说:“我小舅子在报社当记者,本来这件事是可以见报的,可是省里市里的头头都开会不让报,记者也没有办法呀!”中年妇女愤愤不平地说:“不是还有网络吗?”胖男人用悲凉的语气说:“那些死婴的父母都被控制了,怕是连上网的机会都没有,即使有也别想发出去,即便发出去了,你也别想打开网页,不瞒你们说,我小舅子一直想报道这件事,不仅遭到了跟踪,而且连电话也被监听了。”胖男人正说着,突然转身就走,大家正在纳闷时,发现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向人群开了过来,众人只好悻悻地散去,我也满怀凄凉地回到自己的车上。我感觉自己胸闷极了,真想找一个人好好聊聊,可是找谁聊呢?我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拨了顾文白的手机号,还是关机,我心想,这件事我一定要让他写进小说里,他曾经在政治风暴的核心砥砺过,一定知道伸向婴儿的黑手是什么,也知道这只罪恶的黑手是怎样伸向孩子的,在我心里,顾文白似乎可以知道“风月宝鉴”后面的任何秘密,只要他想知道,他就能知道,因为他太了解那只宛若黑魔般的黑手了,他曾经是那只黑手的帮凶,后来被那只黑手抛弃了,成了牺牲品,如今他表面上像个与世无争的隐士,其实自从他觉醒那天开始,他心里就一直是一个与魔抗争的战士。或许,死婴事件他已经知晓,正躲在书斋里奋笔疾书呢!如果他将这件事写成了小说,我一定要为这部小说配插图,否则我无法排解掉时不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四个血葫芦。我坐在车里静静地观察着那些车,那些车时不时地就开向聚在医院四周闲聊的人群,目的很明确,冲散人群,不让他们聚在一起。看到这种情景我突然领悟了顾文白在《神话》中设计一个黑魔的良苦用心,特别是黑魔将魔窟选在了世外桃源,简直深刻极了。起初我以为黑魔就是顾文白的心魔外化,其实这是我对《神话》的误读。医院门前闪烁的警灯透出一种森严的死寂,莫非黑魔就藏在那红蓝相间的强光中?就在我陷入沉思之际,一辆车“嘎嘎”地叫了两声,闪着灯向我开来,一阵莫名的恐惧顿时袭向我的心头,我赶紧给车打着火,猛踩油门离开了市妇婴医院,但车一直跟了三个红绿灯后才转了回去。我惊出一身冷汗,怎么也想不明白,它为什么跟踪我。我一边开车一边悲愤地想,难道那二十多个孩子真的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吗?那些手握重权的人为什么害怕曝光这件事?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到底会是些什么秘密呢?只好等到明天见到顾文白再说了,到时候我一定要让他帮我分析分析,黑魔为什么连婴儿都不放过!这么想着,我竟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我抽出一张纸巾,一边擦泪一边想,还是尼采说得对:“如果你长久地凝望一个深渊,它便也凝望着你了。”
油画一∶黑屋(16)
油画
王晓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