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下一块干饼,他把水囊放好,盘腿坐了下来。这是幻真每天的功课,风雨不断,便是在外面也是一样。平常打坐时,他心如止水,纹丝不动,但今天怎么都平静不下来。李圣天身为于阗国主,雄踞漠南,与瓜、沙一带的曹氏归义军结亲,二者犄角相应,固然势力大增,想要破坏此事的必然大有人在。可是此事却不会如此简单。虽然被称为于阗少有的英主,但李圣天终究还有刚愎自用之弊。事实上,幻真自己也有点怀疑这会不会是曹议金的苦肉计。甘州回鹘现在与归义军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战争,他们仍然苟安的原因,就在于曹议金的正妻是甘州回鹘公主吧。有鉴于此,曹议金的心里只怕对李圣天也有所怀疑。假如这桩婚事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归义军就有个人质在于阗国了,曹议金自己玩了这一手,当然也防着李圣天效己之故技。
到底应该怎么做?幻真心里不禁有些茫然。他被称为于阗难得的大德高僧,可是他知道,在自己心底却不能如真正的大德高僧那样八风不动。
突然,他听到屋门被一下推开。幻真虽在打坐,周围一切都仍在他耳目之中。他站了起来,看着那扇被打开的门。
屋子里只有罗定风。罗定风在幻真以金刚羯摩真言强行解去所中邪术后,起码还要睡上一个时辰,现在又会是谁?
李思裕在于阗时锦衣玉食,到了石城镇,吃的却是异邦饮食,倒也别有风味,这几天每次吃饭总要耗上大半个时辰。不过今天他急着要回来看看那罗定风如何,胡乱吃了点便离席而去。到了院外,他打了个饱嗝,刚推开门,却见院子里有个人影闪过。这人影行动极快,他吃了一惊,从怀里一把拔出玉弩,正待断喝一声,眼前一花,却是幻真闪到他跟前,低声道:“李将军,噤声。”
李思裕见幻真无恙,这才放下心来。他定睛一看,却见院子里的竟是罗定风。罗定风身形如风,双臂忽上忽下,似乎拿着个什么,但两手空空,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他学了乖,小声道:“真大师,他在做什么?”
“梦游。”
李思裕这才看到罗定风眼神发直,当真不像个活人。在于阗金光寺,有个小僧也有梦游之症,有时会睡着后又起身到大殿上扫地,扫净后再回去睡,等醒后却什么都记不起来。这事被人们引为趣谈,李思裕年轻好事,曾经特地趁这小僧梦游去看个新鲜,罗定风此时的眼神与那梦游时的小僧一般无二。他呆了呆,道:“他在做什么??”
幻真低低道:“这是陌刀术。想必,他正在与梦中的异相交战。”
李思裕这才恍然大悟。他这镇国将军虽是从父亲手上袭下来的,终究身为武人,幻真一说他便看得清楚了。这时罗定风忽地将身一纵,竟拔地跃起足有四五尺,直向院墙前扑去。若撞上院墙,定然会撞个头破血流不可。他吃了一惊,正待上前,却觉身边微风一动,幻真不知怎么一来便已抢在他身边,一把托住了罗定风。罗定风身形高大魁梧,比幻真足足大了一圈,但在幻真手上却轻巧之极。幻真一托住他,左手极快地在罗定风颈后点了几点,罗定风登时不再动了。
李思裕跑上前来,扶住罗定风,道:“真大师,现在怎么办?”
幻真道:“扶他到床上去吧。”
罗定风和李思裕的个头倒是不相上下,但李思裕扶着他仍觉吃力。把罗定风放倒,李思裕叹道:“这人不知遇到了什么事。真大师……”他还没说完,却见幻真眼中有些异光,心头一亮,道:“真大师你有办法了?”
幻真点了点头,微笑道:“此人既然会梦游,就说明他应该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李思裕心中也是一阵欣喜,但想起罗定风最后突然跃起,那显然是孤注一掷的招数。这罗定风出手有力,身形也敏捷异常,担任送亲使的定然也是千挑百挑的精兵,那么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人?归义军的公主真落到那人手中,到底会如何?
他越想越是心悸,方才这点欣喜已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