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当把酒孤桥上(3)

凤知微笑笑,道:“很美。”

心中却不认为,这样的男人,会为前朝传说而流连感动。

“大成灭国后,天盛皇帝挥兵入京师,得望都,改名帝京,底定天下。陛下首次在京接见旧臣,就在此桥之上。当日,大成旧臣如草偃伏,尽在我皇脚底。”

男子语气平静,却自有骄傲睥睨之意。凤知微抹了抹唇边酒液,突然有些心情烦躁,不禁森然一笑,道:“拜的不过是染血刀兵而已。”

男子霍然回首,一瞬间目光如刀。凤知微坦然对视,在刀般目光里笑意柔和。

半晌,男子目光渐敛,竟然也笑了起来,道:“是,不过成王败寇而已。这些旧臣说到底福气好,换个皇帝还是臣,最怕是连寇也没得做。”

凤知微不语,连寇也没得做,自然只剩下死。

她微笑,拉回话题,“这桥如此风光,为什么最终会被废弃?”

“天下底定,陛下接宫眷入京,最受宠爱的韶宁公主被抱上桥时,突然大哭,有钦天监官员私下说,此事不祥。

“三年后,就在这座桥上,”男子顿了顿,接过她手中酒壶,喝了一口,才道,“三皇子发动兵变,意图逼宫。那一战,皇室死三人,伤四人,残一人……从此,此桥废弃。”

惊心动魄的皇族争斗史,从他口中淡淡说来,简单白描,却似瞬间铺开漫天腥风血雨。凤知微突然觉得有些凉,拢紧了披风。

这高阔异常的第一桥上,曾留下前朝开国帝后俪影双双的脚印,也曾响起新朝皇子的悲凉嚎哭,不知道这午夜盘旋的风里,是否还蹑足行着冤死者不灭的魂?

而这个锐利而神秘的人,为何对这桥有着异乎寻常的感情?

他如此熟悉这桥,是否常常在中夜无眠时,在这桥上流连徘徊?

不过这终究与她无关,她能在今夜和这陌生男子共饮彻夜长谈,已经是人生的异数——不过都是因为在寂寞的时刻害怕寂寞,然后正巧遇上另一个寂寞的人而已。

正如他不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也不会去问他眼神里的寂寥和森凉。

残酒将尽的时候,天色微微放了明。凤知微在晨曦的第一抹光里,倒出壶中最后一滴酒,笑道:“最后一滴酒,敬这一弯孤桥,世事跌宕多变,唯此桥永存。”

然后她站起身,手腕一振披风滑落,头也不回自行下桥。

清晨第一抹光透过雪色,照在她肩头,纤弱的少女,背影笔直。

男子盘坐不动,看她决然下桥而去,眼神里微光闪烁,半晌道:“宁澄,你说她会去哪里?”

桥洞下冒出容貌平常的护卫,认真地看着凤知微的背影,道:“两种可能,一是破釜沉舟,回府抗争;一是委曲求全,服从秋府意志。”

他笑笑,指了指身后十里烟花,道:“总之,她会立刻回去,绝不会在这烟花地流连太久,多待一刻,便多污一分声名,她总不能拿自己终身开玩笑。”

“是吗?”男子微笑,拖长声调。

“打赌。”宁澄兴致勃勃凑过来。

男子不置可否,两人站在桥上,看见那女子一路直行,似乎有目标般毫不犹豫,随即在一处挂着兰花灯的门前停下,扎起男子的发髻,然后,干脆地敲门。

宁澄的脸青了。

那女子脸微微侧着,对着开门的人微笑说了句什么,里面的人似乎愣在那里,而读懂唇语的宁澄,远远地在桥上,猛地一个踉跄。

桥上,男子突然轻笑。

他墨玉般的瞳,闪着新奇而锐利的光,像是久已沉静的深渊,被长天之外带着雪意的风,吹起层波叠浪。

他立在桥头万丈红日里,黑色披风上淡金曼陀罗花在风中飞扬,那烈烈冷风吹来遥远的语声,他似乎听见风里,那纤弱的少女,对着开门的兰香院老鸨,询问得冷静而疯狂。

“你这里,需要龟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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