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教会我的事儿(2)

我早熟,但我不是自然变熟的,而像被人从树上摇下的野杏,我不知为什么,风就喜欢赶着我走,好不容易我想着我该停下了吧,躺在森林里伸伸懒腰等脚步声把我唤起,我就又上路了。朋友说,天生就有这样一种人,生就一根反骨,与平常人的平常生活背道而驰,格格不入,与亲密无间的东西总是反目,与最陌生的、最隔阂的,却有着无限的神秘和使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停止他们背上背包,追寻远方的脚步,就好像没人可以阻止太阳东升西落、春夏秋冬四季变换那般。

朋友说,爱一直都在,只是你看不到。我有很多的朋友,他们急匆匆地走过我的生活,有些在我的身边歇了会,又继续上路了。我有时觉得孤独,因为我进入他们的生活却没办法一辈子留下来, 我有时又觉得满足,他们愿意无私地把生命的几分之几给我,让我去享有。

这些人之于你,就像太阳之于大地,他们在的时候,你就一直被温暖包围着,尽管从来不自觉,但是他们离开的时候,你瞬间即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到城里上学后,我的人生就变了,只是两个多小时的路,我却像被甩到了宇宙那头,那是个蛮荒、充满比较、绚丽、却又孤冷的星球。城里的孩子要有多功能铅笔盒,还可以变成变形金刚;城里的孩子看奥特曼,用粉笔而不是像我们郊区的娃娃捡个碎石片就可以画格格;城里的花不能随便摘,也不能用舌头舔花蜜,因为有毒药会罚款;城里的人种南瓜,可那南瓜又丑又小,叶子黄黄的耷拉着,被路人上班的脚带起一身的土。

我熟悉的羊粪马粪味儿不见了!大家都不认识我,城里的石头也不会唱歌。我给他们讲乡下的油菜花,他们却去逮大熊蜂用鞋跟碾死,蝴蝶被装在玻璃瓶里,半边翅膀都没长全。我最高兴的就是家后面还有座大山,抬起头就能看到老鹰,呜啊呜啊叫着飞过。直到我在医院的后花园里,见到被铁链绑在木桩里耷拉着头的老鹰, 它惊慌地拍着翅膀要咬用手指头抚摸它的小孩,好像什么都变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我穿着不好看的粗呢裤子,到了六年级妈妈给我买了一双日本松糕鞋,我才觉得自己有点城里人的样子了。我不知道VCD 怎么用, 脱掉了塑胶鞋换上了拖鞋,可我再也不能在山野里,那么愉快地奔跑了……

有人讥笑我,有人叫我小可爱,因为我笑的表情和他们不一样,带点失落、单纯和坚强。有男孩拉起我的手,有女孩带我去看大人打台球,可台球厅同时还在放映成人录像。大人们静默地看着,我还傻傻地去报警,警察叔叔说你还是告诉老师吧,我就告诉老师。老师在我的日记里写,做朵莲花吧。那时正参加手工比赛,我还真的用大米粘莲花。我像没脱开壳的米粒,大家都被拖拉机带跑了, 带到沥青地上躺到了一起,我还在怀念泥土味……我不知道奥迪奔驰桑塔纳的车牌有什么不一样,因为我只坐过拖拉机。我知道小四轮的方向盘怎么扭,山羊和绵羊的叫声差异,却不知道计算机怎么用。我懂怎么压出甘甜的井水,拨算盘飞快,还知道小鸟是站着睡觉的,可城里人不爱听我说这个。

我和爸爸去送礼,为了上学,爸爸低三下四地弯腰,我们被人关在了门外,爸爸还在那儿鞠躬。一向伟岸的父亲,为了让我入学, 给人鞠躬了,我充满了歉疚感。我声音清脆,合唱时本来被安排在第一排,可就因为我戴的不是新买的红领巾,我就被藏到了人群后面。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