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所能对命运做的最大对抗(2)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他是严重的色盲症患者,却当了导演,有严重的阅读障碍症,直到13岁才开始认字,却是一个典型的伍迪·艾伦式的知识分子。他考了八次驾照也没有过关,可是他拍部飞车电影却拿了最佳导演奖。他内心极其脆弱,但拍的却是随时机枪爆头的极其血腥的B级电影。他常年处在极度焦虑之中,以至于他五岁的小女儿会经常安抚这位焦虑不安的父亲:“爸爸,这只不过是一部电影而已。”

他为了拍电影会去算命,常年用一条奇怪的格子毯子包住自己,甚至在炎热的泰国拍戏时也不例外。

“这是一个仪式,从第一部电影我就这么干了。我在电影的服装部找到一条毯子,把它裹在我的肚子上,以保持我内心的能量。除非我很生气,或者很热,很热,我才会把它拿开,不然我就一直系着,因为它会让我的胃保暖。它保护我,给我平静。”

雷弗恩的这番话让我想起我的一个邻居。我的邻居也是一个害羞的小男孩,从小父母离异,他跟着父亲调到我们厂里,父亲娶了后妈。小男孩内向寡言,平时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同,除了玩的时候,无论到哪里都要系着他的一条毯子,怎么劝也不行。有一次,他的后妈无意当中把毯子洗了,结果他便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我以前总不理解为什么把一条毯子洗了,一个孩子会受那样剧烈的伤害,现在我明白了,也许每一个有着黑暗童年的小男孩都会紧紧地抱着他的毯子。雷弗恩有两个性格强硬的艺术家爸妈,他父亲是欧洲最著名的电影剪辑师,他的母亲也是一位摄影师和纪录片导演。

在雷弗恩八岁那年,母亲和父亲离婚,母亲带着雷弗恩嫁给了同样是摄影师和纪录片导演的索尔森,从安静的哥本哈根跑到热闹的纽约。可想而知,这对一个性格极其内向、有阅读障碍症的男孩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母亲只好把他送到他父亲任教的丹麦国家电影学院,过不了两年,他又自动退学。按照通常的人生剧本设定,雷弗恩有可能把自己混成一个街头小混混或者当上毒贩子,就像大部分包在毯子里,焦虑害怕的小男孩——据我所知,我的那个邻居,在他28岁的时候突然自杀了。

可是雷弗恩却很幸运,他把他的荷尔蒙转化成了创作力,他把他所有的阴郁与暴力放到了他的电影里。他的所有缺点统统成了他的招牌,他的阅读障碍症使他更习惯影像,更着迷于视觉冲击力,色盲让他形成了自己极端绚烂的电影风格,他的死宅让他仔细研究了大量B级电影。他的社交焦虑症让他只交往了唯一的一个女友,然后把她变成了老婆,生了两个女儿,拥有了安定幸福的大本营。

作为一个这么神经质的老公和父亲,雷弗恩最幸运的事是拥有情绪稳定、内心强大的妻女。嗯哼,你觉得是世界末日无比崩溃的事情,她们能轻飘飘地告诉你:It\'s just a film。

很多年前,有一个叫科恩的老男人唱过一首歌,歌里有这么一句歌词:万物皆有裂痕,可正因为那样,阳光才得以照进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裂痕,有黑暗的童年,有不可理喻的父母,有出卖你的朋友,有悲伤的往事,有性格的缺陷。那些伤痛曾让我们遍体鳞伤,可是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有机会去立即开始我们的改变。

就像古怪宅男雷弗恩曾经苦苦思索自己的命运,他电影里几乎每一个男人都被命运雷霆击中,轰然中只剩了半条命,可是他本人却示范了一个人所能对命运做的最大反抗。

“我本人是个胆小鬼,但是我知道你必须反抗,反抗你的父母,反抗你的命运……非常激烈的电影就是我反抗的一种方式……很难理解我为什么想拍一部电影,但我拍了,而且我学会了不成为它的一部分……”他说。

一个人所能对命运做的最大反抗:就是逃离庸常的剧本设定,成为另一个版本的自己,你必定亲手塑造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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