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左撇子”(2)

书一开题,芬彻即叙述了童年当老师强行矫“正”他运用左手的天性时,他心灵受到的折磨与创痛。接着,他从字源学、宗教及宗教艺术史、心理学、解剖学、精神病学、科学、哲学史、历史、政治学等诸多领域逐项考察,并挖掘了文化史上的这一引人入胜的题目。

英语中表示“左”的left一词,源于盎格鲁–撒克逊语的lyft,而lyft又可追溯至旧荷兰语,意思是“弱的”或“断的”。而与它相应的“右”字riht,则有“直的”或“正义的”含义。环视一下其他欧洲主要语言,“左”与“右”意义上的高下分野更加明朗。法语中的“左”gauche,字源意为“弯曲的”,用来指称说错话或失口时的社会失态;相反,“右”droit则意为“正确的”与“法律”。如果说一个人“不在法律的一面”,也就等于说他“没走正道”。在意大利语中,“左”mancino意为“欺骗的”;德语中,“左”linkisch意为“尴尬的”;俄语中,“左”nalevo意为“鬼头鬼脑的”;西班牙语中,“左”zurdo亦含有“恶意的”意思。

再向西方文明的源头走,除了古希腊人的“左”aristera带来的“贵族”aristocrats(“最好的”+“统治”)一词稍稍令人感到慰藉的微光外,左撇子从文明的开端即被打入黑暗的另册。这一点不能不耐人寻味。古罗马人是“右”的倡导者。据说以右手相握之礼即由罗马人引进。迈进友人的家门,罗马人要小心翼翼地记着右脚先行。连打个喷嚏、头向左或右亦影响到人的命运。罗马人的“右”dexter令人联想到“有技巧的”、“聪明的”,而“左”sinister则将联想带向“邪恶”。虽然,“左”侧曾是“幸运”之侧,但这一实践很快就为“右”派取而代之。中世纪盛行的所谓“右手之人”(right-hand man)即指国王的宠臣。他定是坐在国王的右侧。蒙田在其《意大利行旅》1580年10月8日–27日记“康斯坦茨”文中提及:德国人对一男子表示敬意,无论他站在什么位置,总要选择待在他左边,若站在他右边则是对他的冒犯,因为尊重一个男子就要空出他的右边,这样便于他随手操起武器。革命前的法国国家议会尚显示贵族是政府的“右”翼,而代表全民的新生资产者是政府的“左”翼。工业革命彻底地以右手作为制造工具的标准,无形中宣判了左手运用者的死刑。为了正常的生活与生产,“左”派们只能改“邪”归“正”。左撇子成了真正沉默的少数族群。

语言学的追溯显然不是问题的终结。相反,它是问题的开端。语言制度的表象下潜隐着更为广阔的宗教、伦理、社会及历史的动因。

上帝是右手使用者吗?亚当呢?夏娃呢?那一改变人类命运的禁果,夏娃究竟是以哪一只手去承接的呢?芬彻告诉我们,《创世纪》对这一问题是缄默的;历史上有关这一主题的宗教绘画的对比研究,亦不能给出一个一致的回答。不过,《圣经》中却不乏鲜明的抑左扬右的训诲,如:“你施舍的时候,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做的。”(《马太福音》6∶3)上帝告诫约拿说:“这尼尼微大城,其中不能分辨左手与右手的有十二万多人。”这是否意指着不辨善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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