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者可以是众生的福分,也可以是人间的祸害。找不到出路的强者,会成为一种疯狂的猛兽,要么伤害别人,要么自我伤害,不然就无法发泄自己内心拥堵的巨大能量。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出现过所谓垮掉的一代。改变不了现实又找不到其他生存方向的人们,开始拿自己的生命下手,最终陷入了肉欲的迷狂,无度地消费自己的身体,几乎衍生成一种全民性的邪教。而那些精英人物,就像艾伦金斯堡在《嚎叫》中所写的:“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挨着饿歇斯底里浑身赤裸,拖着自己走过黎明时分的黑人街巷寻找狠命的一剂。”以狂欢的方式来自虐,以节日的方式度过末日。
成为社会的多余人,以狂欢的方式来自虐——比起那些异国精英的行状,吾国的某些精英人物选择了极其伤天害理的方式来了结自己。他们动辄就是上亿上亿地鲸吞公共资产,将数以百计的异性揽入被衾,以一己之身去占据杜甫在秋风中呼唤的广厦千万间,甚至连公共权力、国家重器都拿来当私货批发。他们把不可一世的豪气与才情,都挥洒在蝇营狗苟与声色犬马之中,将人性的贪婪演绎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成为一个个践踏同胞家园的害群之马。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只有在干尽过去只有土匪强盗恶霸才做的事情,断送自己的身家性命,或是被投入铁窗之后,才可能回头重新思省存在的意义。
倘若天理还在,罪恶必须给予惩治,时下的反腐打虎行动大快人心。但如此之多的栋梁之材沦为民贼与强盗,以社会的缺陷为营生,用体制的弊病发身,用狂欢的方式贪敛,结伙打劫公共财产,却不是值得兴高采烈的事情。提起这个,很多人自然就想到制度的破绽,法律樊篱出现的漏洞,给暗度陈仓提供了过于轻便的机会,诱惑并怂恿他们经不起考验的蠢蠢人性,而未能将其中邪恶的方面封堵住。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倘若人人都以物欲的横流泛滥作为性命内涵的合理展现,并以物权堆砌视为人生终极价值的兑现,除此之外找不到生存的趣味与精神的出路,他们本身就已经是一个隐蔽的罪犯了。这些罪人所犯的最大罪过,不在于贪渎了多少财物货币,而在于将人类的尊严匍匐在冥顽之物的神龛下,使之备受玷污。
在被视为公害囚禁起来的人群里,有我认识的人,有的甚至还是跟我一同成长起来的朋友。我愿意相信,他们之所以走上悬崖绝壁,更多出自心智的迷乱,是迷途之后的慌不择路,是无所依傍之后的胡乱把抓,而不是源自内心的邪恶与歹毒。他们在人间犯了罪状,但在上帝那里仍然是无辜的羔羊。就像找不到猎物的猎人会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胸膛,因为找不到安身立命的方所,找不到生存的恩泽与福祉,他们才抱石自沉于浊流之中,把自己置于追悔莫及的田地。除了在假借身外之物的堆砌来支撑自己虚荣的门面,他们不知道生命的库藏里还有什么值得惜存的黄金。他们的灵魂缺少安身立命所需要的起码的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