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差不多十年没见,见了面有点儿拘谨,好像一句“挺好”就能应对。完全是为了打破尴尬,我问:“季阳怎么样?你跟她最近有联系吗?”
贝贝把手中的啤酒罐捏扁:“别提她,别跟我提她。”
我有点儿不知所措,不知道她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怎么了?”
贝贝欠身又拿起一罐啤酒:“她跟你还有联系吗?”
“有一点儿。她在非洲。”
“她在非洲干吗?”
“她在给无国界医生组织干活儿吧,在乍得,还是在喀麦隆啊。”
贝贝哈哈大笑,一口酒差点儿没呛出来:“她在非洲?季阳说她在非洲?”
旁边的朋友们看看她,对我们的谈话内容没什么兴趣,显然他们不知道季阳是谁。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没怎么,丫是在非洲,丫最好在那儿。这个大骗子神经病。”
我有点儿糊涂,当年贝贝和季阳过从甚密,贝贝说话老故意有点儿粗野,时不时有点儿保护着季阳的架势。我们一起爬香山的那个凌晨,我能看出来,贝贝早就不耐烦了,但她纵容季阳胡闹,害怕她有闪失,就一直陪着她。现在她恶语相向,让我有点儿吃惊。
此时有个台湾老歌手走上舞台,他是我们多年的偶像,这些年在内地举办了很多次演唱会,终于把我们的热情透支完毕,但我们还对他保持着足够的尊重。周围坐着的人纷纷起身,贝贝拉着我朝舞台方向走过去,此时也不好多问什么。我们先听他演唱《野百合也有春天》。舞台前站了有两千多人,那些打扮更年轻更时髦的孩子站在外围,不咸不淡地听着,拥在前面的是四十岁上下的人,还时不时呼喊着偶像的名字。
然后,他唱起来,《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贝贝在我身边也跟着唱起来,“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我也跟着哼哼,“如此这般的深情若飘逝转眼成云烟”。气氛渐渐热烈起来,总有几百人跟着一起唱,搞不懂为什么沧海会变成桑田。我感叹造化弄人,我和贝贝,还有周围这些人,肚子里大概都有一堆沧桑往事,有一堆难以言传的微妙感受,谁和谁都不一样。可我们的心情在合唱时由复杂变得单一,我们的情感在这里被统一地表达成为“转眼成云烟,沧海变桑田”。他好像唱出了我们的心声,可当歌声平息,如海潮平息,我们各自翻腾出来的那点心事如海草碎屑,开始在看不见的浪底滚动。
贝贝大声唱着歌,面目有些狰狞。她比十年前要显得凶狠一些,当年她也有股混不吝的劲儿,可底子还是个小姑娘,现在是不怒自威的范儿,哪怕唱着温柔的情歌,也让人不敢靠近。老歌手唱了有四十分钟,转身下台,我们这些粉丝也知道昔日不再,没有呼唤他返场,把舞台前面的地方空了出来。贝贝跟我往后走,不时扭回头看一眼舞台,舞台上空荡荡的,还没有新乐队出来。
我们钻到一个帐篷里头,贝贝说要躺会儿。她问我是打算当天晚上就回去,还是要住一晚等着看第二天的演出。我问第二天的演出都有什么人,她说了几个乐队和歌手的名字,我说:“我都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吗?”贝贝逐一点评了一番,然后说:“其实也都没什么意思,就是大家住一晚上好玩。”
贝贝在帐篷里头躺着,我屁股坐在帐篷里头,脚搁在外头,抽了根烟。这是午后阳光最强烈的时候,草地上弥漫着啤酒味儿,帐篷也被晒出塑料味儿。贝贝忽然又坐起来:“季阳说她在非洲?她怎么说的?”
我掉回头坐到帐篷里:“她说她回法国参加了无国界医生组织,然后去喀麦隆、乍得了,这一年多都在非洲。”
“胡他妈说。” 我看着贝贝的大眼睛,从她的眼睛里能看见我的影子,像个小镜子。她的眼睛瞪着,问我:“她去年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