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上的远足 9

这位女军人给我熬了一锅粥,买来四个油饼,自己吃了三个,喝了两碗粥,然后精神抖擞地上班去了。自此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对她的酒量、饭量和力量都印象深刻,有这样的人在酒桌上,想想就觉得安全。是的,有些人能带给你安全感,有些人让你觉得不安全,季阳就像是一团火,远看觉得温暖耀眼,靠近了就会被烫着,虽然我没有试图接近过她,但我知道她是个不安全的人。

两个月后,我收到一张明信片,是埃菲尔铁塔。季阳在后面写了几句话,说她安顿好了,一切都算顺利,开始上课。每个星期天早上都会去巴黎城里走一走,那里好玩的地方太多了,有时间一定会去奥斯曼大街102 号普鲁斯特的故居看看。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收到她的电子邮件,里面有她的照片,拍的是巴黎的街景,其中有一张是她在塞纳河的游船上,戴着墨镜,身体摆出婀娜的姿态,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我们大概一两个月才会往来一封电子邮件。她租的房子大概不到十平方米,是个小阁楼,里面有洗手间、厨房、一张床、一张桌子。她经常吃法棍,但我疑心,再好吃的法国面包要是天天吃也难以忍受。除此之外,我对她的生活没有太多想象。像酒桌上常常聚起来的一堆人,散开之后就谁也不认识谁了,我和季阳虽然还保持着联系,但也仅仅是联系一下而已。

二〇〇一年九月十一日那天晚上,我在家里看到纽约双子大厦被撞的消息,兴奋得睡不着觉,在网上转悠来转悠去看新闻,忽然感到不安—季阳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发过信来了。我那种不安感慢慢扩散开,但我知道纽约和巴黎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她在巴黎念书,也不会忽然跑到纽约去。我给她发了一封邮件,问她最近如何,巴黎学生对“9?11 ”怎么看。这封信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我起初还牵挂着,总盼着她早点儿回信,后来也就忘了这个茬儿。我相信她一切都好,在巴黎乐不思蜀,我们将这样相忘于江湖。

二〇〇四年春节,我前前后后凑出来二十多天假期,去云南走了一趟。我先去元阳看梯田。田野呈现出奇妙的色彩,好几位摄影爱好者在山上寻找最好的拍摄角度,等待最好的光线,他们所呈现出来的东西比我眼前所见更美。然后我又去了丽江,游人摩肩接踵,酒吧里的歌手总唱着伤心的歌。我去了虎跳峡,看大江奔涌,去了梅里雪山,又沿着澜沧江走了几天。我看见很多个遗世而立的村庄,在山谷中,在陡峭的山崖上,迎着太阳洒下来的光晕,安静得仿佛没人居住。我看见不少湖泊已经萎缩成一摊水,说得夸张一点儿,它们就像是一摊水迹,马上就要被风吹干。但还是有很多鸟儿把那里当作天堂,贪婪地围着,绝望地鸣叫着,却又无处可去。有一座造纸厂正在改建,他们不再向江河中倾泻废水,转而生产葡萄酒。有一座教堂正在翻盖,外墙看起来亮丽光鲜,却号称有上百年的历史。此前我曾去过瑞士和加拿大一些风景区旅游,所以总免不了粗略地比较一番,说实话,这里的景色壮美,但大自然赋予我们更多生存的艰辛。我回到香格里拉,在附近一座森林茂密的国家公园里逛了一天,然后在县城招待所住了一晚上。旅途劳顿,夜里忽然发烧,房间里冰冷,吃了两片阿司匹林也不出汗。第二天早上,我问服务员哪里有更好一点儿的酒店,她说:“云想客栈,你们北京人都爱去云想客栈。”听她的话,我以为那个客栈叫“云祥”,到电脑上查了一番,才发现云想客栈在旅行者中颇有名望。客栈老板是个北京人,绰号李大嘴,早年间出入各大公司做高级白领,忽然有一天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抛弃一大堆事业,跑到云南来开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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