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上的远足 5

“我看她已经高了。”贝贝说。

季阳要把贝贝推开:“哎呀,你去玩你的吧,我没喝多,我们俩谈物理学呢。”

贝贝站起来,非常鄙夷地说:“你们谈狗屁物理啊。”她盯着我,两只大眼睛照得我无地自容,她冲着我撞过来:“你别让她喝多了啊。”我连忙闪身让开:“好好。”

季阳伸手拉着我坐下:“别理她,她不懂物理学。我们接着聊。你知道什么叫熵吗?你知道热力学第二定律吗?”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这个小傻瓜。”她拿起酒喝了一大口,好像懒得说了。

“慢点儿喝。我大概知道什么叫熵,什么叫热力学第二定律,可这跟时间有什么关系呢?”

“Good question 。我来给你解释,不过,我们还要从牛顿开始说起,牛顿的力学三大定律你知道吗?”

“我知道。”其实,我根本不记得高中时学的那点儿物理了,但我也不敢说我不知道了。

“牛顿的力学定律,都是此时此刻,这个固定的空间,这个绝对的时间,他不考虑时间流逝的问题,就是现在,”她握住我的手,我们四只手都握在一起,“就是现在,你明白吗?凝固不动了。”

我们握着手,凝视着,身体纹丝不动,我还是没想起来牛顿三大定律都是什么,但我看出来她喝多了。酒吧的音响里放着黑豹的歌:“你所拥有的是你的身体,诱人的美丽,我所拥有的是我的记忆,美妙的感觉。”那个凝固的时间,的确发生了奇妙的物理变化,我发现季阳的胸在膨胀,丰满,有弹性,像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拿着的两个铁球。历史记载,伽利略拿着一个一百磅的铁球和一个一磅的铁球,在比萨斜塔上做自由落体实验,那个凝固的瞬间,我看见伽利略左右手都拿着十磅的肉球,我恍恍惚惚地想提醒他,这样的实验是不会成功的—两个肉球匀称,要从季阳的黑裙子里喷薄而出。

“你明白了吗?”季阳问我。在刚才那个凝固的瞬间,她从牛顿讲到了热力学,讲到了爱因斯坦,还讲到了什么量子时间。

“我明白了。”

酒吧的墙上有一个时钟,差十分钟就到十二点了,时针和分针像一把渐渐合拢的剪刀,要把这十分钟剪掉。我按照季阳的指令又去拿了两杯红酒,回到座位上再看时钟,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我们端着酒杯,看着幻觉中的时间,看着一个千年过去,看着一个千年到来。我们站在人群中,在那把剪刀合拢的时候,碰杯,抱在一起狂亲了一阵。酒吧这时候放起了老歌《We are the world 》,季阳的嘴巴挪开,扭着屁股跟着众人高唱。

她有点儿癫狂,大眼睛贝贝跑了过来,和她拥抱在一起。我以为她们喝多了,没想到这只是开始。季阳拿着一瓶红酒一个酒杯,开始和酒吧里的人碰杯。她很快就喝掉了一瓶红酒,我看傻了,问贝贝:“她能喝多少?”

“不知道。”贝贝盯着穿梭在人群里的季阳,“我拦不住她,让她喝吧。”

我们一直喝到后半夜,喝到三点多钟,我、贝贝、季阳围着一个桌角,喝掉三四瓶葡萄酒。季阳越喝越安静,她给我讲葡萄酒,用法语念出一串葡萄品种的名字,从她嘴里,我第一次知道了赤霞珠、苏维浓、梅洛。她拿着酒瓶子指着酒标,给我们念出一串陌生的地名。贝贝发问:“这个是在波尔多吗?这个是在勃艮第吗?”她有些意兴阑珊:“我又不认识这些地方,也没去过。”

季阳兴致勃勃:“嘿,我会念咒语。只要我念到这个地方,我就能看见那里的土壤和阳光,大片大片的葡萄园,我只要一念咒,就能穿越时空,跑到葡萄园里摘葡萄去,旭日东升,晨雾弥漫。这是一种魔力,我有这个本事。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贝贝说。

“我信。”我说。

季阳念出一个地名,闭上眼睛。有人来这桌告别,看着季阳闭目冥想,遂悄然离去。季阳入定一般坐了有十分钟,睁开眼睛说:“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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