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留在大阪临时医院的寺内的伤病如小武预料的那样或好或坏,一直不稳定。
五月中旬,创口周围隆起了肉,创口也收缩成拇指般大小,看样子似乎马上要愈合了。然而到了月底,创口的四周又泛起红晕,变得软绵绵的了。
“开个小口子吧。”佐藤军医总监拿起手术刀消完毒走了过来。
“还是要切开吗?”
“脓汁淤积在里面了,必须打通一条宽敞的通道把脓汁排出来,否则好不了。”
明明眼看着快要愈合了,又要把它切开,寺内心中愤愤不平。佐藤用手术刀上下轻轻一划,脓汁就猛地溢了出来,就像是挣扎着要从里面出来而又被堵住出不来似的。伤口又回到以前的状态了。
“恶化了吗?”
“不,这伤就像座火山一样,细菌在底层蠢蠢欲动,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并不是恶化了。”
寺内张口结舌地看着从自己的手臂中流出的脓汁。
在寺内这种性格单纯而不易起疑心的男人身上进行实验性的手术,剔除手臂里的碎骨,佐藤认为这是一种妥当的处置方法。如果换成一个谨小慎微、疑神疑鬼的男人,说不定就不相信医生,或者在极度的绝望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不过,最近寺内的想法渐渐产生了一些变化。当初他是觉得做完截肢手术早日出院为好,可是当他得知小武被编入预备兵的消息,开始觉得截肢未必是上策了。伤痛和不时的发烧的确困扰着他,可是他还是想遵照医嘱再坚持一段时间。
小武一有空闲就外出,几乎每天都沿着隅田川河岸走到浅草,有时甚至溜达到上野,虽然漫无目标却也乐此不疲。如果一直关在家里,那么这一天就太漫长了。
叔叔实在看不过去,于是给他找了两三份儿工作,可是都是类似官员的下人、官邸的门卫之类的工作。即便是失去了一只手臂,小武对自己的才能还是充满信心的,这些工作对他来说是不屑一顾的。
“大家都欺负我是残疾人。”小武沮丧得难以入眠,于是悄悄地拔出了军刀。单手拔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用双脚夹住刀鞘用左手拔刀。
“简直像头畜生。”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相,小武感到很气愤。在烛光的照耀下,军刀闪烁着从前那锐利而漂亮的寒光。
“它和我都怀才不遇啊。”
这天晚上小武梦见自己的手臂回来了。
虽然不是就诊的那一天,小武有时也会去陆海军医院坐在候诊室中无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外面的行人都是五体齐全的人,可是一到医院,身体健全的人就屈指可数了,满目都是自己的同类。缺胳膊少腿的人有之,失明的人有之,卧床不起的人有之……剩下一个胳膊的人还算好的。每个人都是为国家挂的彩,因此这也是一种荣誉,在这里每一个残疾人都是神气活现的。
“寺内这家伙到底怎么样了?”小武每当看见手臂上打着夹板的人就想起寺内。既然没有他出院的消息,那么伤口肯定还在化脓。
“这家伙真够点背的。这样耽误下去,失去了截肢的机会,弄得不好恐怕会从肩膀开始把整个手臂卸掉吧。”小武回想起寺内那张苍白的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