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事不宜迟,老天爷已有点化了,有关祭奠的事,刻不容缓!可奶奶对认干亲的事忧心忡忡,怕人多瓜分了我的精气神,反而对爹的护力减弱。到底谁泄漏了天机呢?想来想去是天胜和他娘。可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呢?既然大家认干亲心照不宣,也就权当天机未泄吧。
四
那一夜,我梦见我做了新嫁娘,骑着扎红飘带的小毛驴,咯嗒咯嗒地行走在乡间小路上,我前面是影影绰绰的人群,好像不是十分的逼真,后来就越来越虚幻,最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醒来后天还很黑。家里人鸡鸣即起,都忙得神魂颠倒。奶奶对正在锅台上揉面的大娘说,碱要上得轻一些,“供样”要白。
娘和请来的几个婶子大娘在面上下功夫。前一天,大姑也回来了,经她们巧妙的技术处理,面就成了各种动物,有龙有凤,蛇盘兔,还有猪羊满圈,五谷杂粮各样俱全。再经过红绿颜色画龙点睛,“供样”就活灵活现了。嗅着碱香味,我和惠兰姐也睡不下去了,哭着闹着要起床。“供样”蒸好后,奶奶给了我一只小面狗。上了油彩的黑豆做成的眼睛,逼真得可爱。惠兰姐是没资格吃的,我并不知道那一天我是主角,我和神主有着同样的级别,因此只我一人享用,谁都不能有意见。
大娘说奶奶偏心眼,拉着惠兰姐在一旁赌气。奶奶顾不上平衡她们的情绪,只顾做事前工作,说惠儿是天下最懂事的孩娃,也是天下最有本事的孩娃,只要惠儿替全家人在神主面前祷告保佑爹平安,爹就一定能早日回来看惠儿。我有一小会愣着,想不出爹的模样。奶奶问,惠儿想要爹吗?我歪起脖子想了想,惠兰姐有大伯做爹爹,大娘在家吃饭就理直气壮。我和娘总是不怎么气粗。爹是什么概念呢?娘说是给我们打老虎,种田地,收粮食,买衣服的人。我说,我愿意要爹。奶奶就笑了,然后给我整个身体洗了一遍,穿上新衣服,用红头绳扎上两根小辫儿,头还戴上绣了龙凤的花冠。大姑姑在我眉宇间用红颜色点了两个红点点。
奶奶打了一盆水放在我面前,我探身一照,呀,心里别提有多美,我一笑,水面里就出现了一个圆脸儿的小美人,小嘴角往上翘翘着,宛如一朵欲睡的花,小眼睛眯眯着活像两弯含羞带笑的小月牙,两腮深深的小酒窝犹如碧空上的两颗稍纵即逝的的小星星……
五
五道庙灯火辉煌,一只剥了皮的整羊卧在神主面前。供台上放着各式的供品,静等神主在冥冥中品尝。香烟袅娜,丝丝缕缕,如同在无形中被人撕开的破絮一样,不一会了就聚成了一片一片的小黑云把我们整个地收容进去。蜡烛在幽静的庙宇里一滴滴地淌着泪,贯穿着近于一种忧伤的气氛。黄爽爽的神主,“接收”了我们家倾其所有的“贿赂”,看上去流光溢彩。几个道士庄严地诵经,全家人跪在神主面前行了大礼,老少三代就要跪七天七夜,将爹的性命整个地嘱托给神去悉心呵护。我们可静等爹从遥远中归来。
我跪在中间,奶奶和娘分别跪在两边,奶奶要我心里记住一句话,保佑爹平安回家。然后不停地默念阿弥陀佛。许多情节在我记忆中未曾发生过,此刻,新鲜,好奇在我生命中涌动。穿新衣,戴花冠成了我记忆中最崭新的一页。我牢记奶奶的嘱咐,默念得十分用心。益智道士坐在木鱼旁边,隔一会儿敲一下,声音清脆地传遍了岭梁山谷。我的想象无限扩张!一只只小鸟在我的幻想中飞翔,衔着传奇和梦幻,在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和大伯一样的爹,他笑笑的,款款地从云间里飘出来,手里拿了各样的花衣服,趁着彩虹搭起的云梯缓缓地朝我走来,他翩翩地伸出一只手拉住我,可一只小鸟衔着花衣飞走了,爹仰头一看,飞翔的小鸟把爹也随之带走,爹如同飘飞的纸人从天上飘来又从天上飘去……渐渐化成了一抹淡远的云……然后,白云里飞出了美丽的鸽群,它们从广阔的蓝天飞过,轻风吹拂着它们的羽毛,美丽绚烂,我仿佛听到它们呼叫着平安、平安!然后爹就又在白云里露出了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