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不是我爹的错,这是战争的错呀干娘,难道我爹不带走,他们就会幸免一死吗?
呸!天胜娘唾了我一口就挥起拐杖打我,说不要甜哥哥,蜜姐姐地叫我干娘!你这小蛇精,你只保佑你爹回来,你葬送了三十四个干爹的性命还有一个下落不明,你心眼窄巴的过不去一根针一条线呀惠儿……
我泪眼朦胧地望着天胜娘,这一切言语在茫然而怀疑中进行了半个多世纪,可我怎能抗拒战争的残酷呢?是的,我也奇怪,爹爹身经百战,身体连弹片都没有挂过一星半点,这难道是我身上的精灵在冥冥中的偏私?
三
有人蛇精蛇精地叫我,我并不知道蛇精何意,因此也就没有特别的反应。蛇精是异类呀,可很多人都想做我的干娘。在奶奶张罗着到五道庙祭神的时候,这种绝密的行动在庄里神速地传开了。爹领走的三十六个男人的家属个个都跑来说,她们要认我做干女儿或是干孙女。奇怪,别人家的女儿不吃香,我却有这么多人喜欢。
最先来的就是天胜娘。她如一阵风似地刮进来,说天胜爹是被二狗带走的,天胜的爷爷是为你家奔丧死去的,俺婆婆也是你家气成半瘫的。现如今俺护着天胜熬日月,只盼他爹早日归来。因此图个吉利让惠儿做我的干女儿,天胜也好有个伴儿。
娘却奇怪,说天胜娘一向对爹怨恨最深,就连娘从她家门口路过都要吐一口唾沫给娘受,这当儿咋肯认惠儿做干女儿呢?娘好像做不了这个主,须有奶奶点头才可定夺。而奶奶一向对庄里人怨恨爹心存不安,对天胜娘的遭际又觉愧疚。出于礼貌也只能点头,没有细想。若能通过“联亲”平息庄里人对爹的怨气,奶奶觉得也算是为大伯和三叔在村里铺了一条平坦的路。
因为有奶奶做主,娘也不好多说啥。天胜娘把做好的一双绣花鞋和一个小肚兜交给奶奶。另外给了娘七个玉米面馍,是为娘十月怀胎的辛苦表示感谢。然后奶奶要我跪下郑重其事地叩一个头,叫一声干娘,干亲就算认了。认了干亲的天胜娘就像完成了一项重大决策一样,脸上出现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天胜娘开了头,有几天我一直都在做这项工作,叫一声干娘我就要得到一条裤子或是一件小褂,娘也可得到一份辛苦粮。有时候也可得一块大洋,或是几文钱。我和娘于是猛发了一笔“横财”。惠兰姐也跟着我沾光,比如一块头巾或一块花布奶奶就替我赠送了,虽然娘心里不悦,但也不敢有所表示。
那几天我就像一个天堂里的小孩,家庭生活因我而大幅度提高。我和娘都因这种热情忘了自己是谁,所有的笑脸都印在我的眼里,所有的赞美都钻进我的耳朵里。然而,这点点欢乐背后,娘和奶奶却不知道是庄里人深藏不露的伎俩。她们将要我承担更为艰苦的任务。被爹带走那三十五个人的性命都撂在了我的肩膀上,他们的亲人都在托付我替他们祈祷平安。因为我不是肉体凡胎,神奶奶说我是小精灵。富有想象的庄户人,与“长生土屋”隐匿不见了的小花蛇一联系,我便成了花蛇转世,名曰“蛇精”!具有先知先觉,还会逢凶化吉。仙人说,既祥父又祥母,也就一定能祥干爹干娘。于是他们决定集体分享我身体里的精气。
如此重大的责任,精明一世的奶奶并不知道,只是在一天夜里梦见我变成了一条会飞的美人蛇,把爹从战场上接回来。爹骑着我回到梨花庄,并且把三十六个男人好端端地交给了他们的亲人。之后,奶奶才彻悟庄里有那么多人前来认干亲的原因了。那时候我也不过才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