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破涕为笑了,心想,我早就是死人了,还在乎你用乱刀砍吗?不劳您大驾了我的侉娘。然后我就看见她挥舞着笤帚在空中乱打。灰鬼,自从你走后你爹的心就没一天安稳,说吧,是谁招你惹你了,有本事你给我站出来说!
我不站出来,我怎么可以把自己交给她呢?我要找的人是爹。
爹爹一脸茫然。
我看到侉娘从枕头下摸出一包朱砂。我知道这是人世间通常用来驱邪打鬼的有效办法。无奈,我只好变成一缕细风从门的空隙处伤心而去……
二
红日当空,我变成了一个影子,重重叠叠地拉长变短,我尽量使自己美丽一点,调整好自己的站姿,我看到爹一个人拄着拐杖蹒跚着走来,我的心狂跳起来,我喊着爹迎上去,我说爹,我等你好几天了,你看看我是谁?爹抬起眼帘看看我面无表情,说我不知道你是谁。我说我是胜惠呀爹,我是你的第一个女儿!爹说我不知道胜惠是谁。我怔住了!我说你怎能不知道胜惠是谁呢?你忘了,日本鬼子侵华时,你把我撂在俺娘的肚子里扛枪打日本去了,我出生后俺奶奶说抗日胜利了就好了,然后,奶奶就给我起名叫胜惠。夜里你不是还看见我了吗?那确实是我呀爹。
爹想了想说,就算我曾经有这么个女儿,可她二十年前已经死了。我说二十年前肉体是死了,可我的灵魂没有死呀。爹说我从不认为人死了还有灵魂,要是有灵魂,我那些阵亡的老战友都会来见我的,可我从没见谁来过,你骗谁?我说你是我爹,我为甚要骗你?爹说难道这世上的骗局还少吗?就算你的灵魂没有死,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我说寻根问祖!我活着是个没“祖”的人,死去还要让我当个没“祖”的鬼?爹说你没“祖”能怪我吗?我说不怪你怪谁?难道当初不是你一时性起把我撂在俺娘肚里的?这账你能赖得掉?爹说这账我赖不赖,你娘心里清楚,你活着我给了你父女的名义,死去你还找什么后账。我说我活着你把我当女儿看了吗?你当了吗你当了吗?对不起,我感情太激烈了,我向您道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爹说你不用道歉,黄河说成旱滩,你也已经不是我女儿了!
我说爹你听我说。
爹说我不听!
爹!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怎活你没管过,我怎死的你也不管吗?就算你不是我爹,可你还曾经是县长哩!你一直说要把普天下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受苦人解救出来,普天下的人不包括我吗?梨花庄那么多孤儿你都管,我出了问题你咋不管?
爹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得很慌张!我紧赶几步也于事无补。我失望了,原来爹还是不要我。难道我的人生错案永远得不到平反吗?我知道人世间不断地有人犯错误,不断地有人给予他们平反,可我的“错误”为甚就得不到明确判断呢?我有错吗?一个人被遗弃难道不是人类最大的错误吗?我愣荡荡地站着,好像是一个历史上布满污点的人,心事满腹地徘徊在人世的边缘要求得到人生答案。可有谁能帮助我找出最终结果呢?
三
我依偎着木棉的枝条,缓缓地将自己展开,化作一朵红色的木棉花,如血!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将要出现的一次热烈的拥抱,手足相逢该是人世最快乐的事。我的心开始激烈地跳动。我按捺住激动,稍稍沉静了一点才睁开眼睛,云在头顶上飘,风微微地吹着木棉,发出轻盈的沙沙声,我“嘘”的一声止住风的喧嚣,从树枝上跳到一幢办公大楼的窗台上。隔着窗户,我看到大妹胜平正伏案阅读案卷,看上去她很疲惫,她的目光如同两束阳光在字里行间穿行,企图发现和通透其中的一切秘密。她的大拇指按住太阳穴不停地揉搓。显然思考过多,产生脑系疲劳。大妹耸耸肩膀,显得十分的劳困,她一定希望有人帮助她轻松一下,我作为大姐,责无旁贷地走进去为她按摩。大妹吓了一跳!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表示了最大程度的惊讶,她说你是谁?你是怎进来的,你要干啥?我说,我是你大姐,我看你劳困得厉害,我帮你揉揉背。她一边享用着我的帮助一边说,你怎么可能是我大姐呢?我说我怎么不可能呢?我是胜惠,我出生的时候爹扛枪打日本去了,奶奶说,胜利了就好了,胜利了爹就回来了,我的名字就起了个胜惠。你是抗美援朝胜利后生的,那时候已经和平了,所以你的名字就叫胜平,二妹叫胜珍,珍惜胜利成果的意思,小弟叫胜辉,胜利了国家就会灿烂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