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吼叫着,把柴垛掀翻,把秸草带上天空,满世界都铺陈了草草末末,西风的叫声歇斯底里,它的破坏性质如同对人世有着刻骨的仇恨。屋顶上的瓦片像骨质疏松症“呱哒、呱哒”响得骇人,天呀,难道说,风是在磨砺自己的爪牙,以便更快更彻底地撕毁这个世界吗?
月黑风高的时候,我变成了生前的我自己,到小河那边洗了把脸,借着月光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然后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一切的人都已睡去,我才开始到我一生都不曾确定的“家”里去探望。四周一片漆黑,一只猫从我脚下匆匆路过,黄灿灿的眼睛异样地看了我一眼,我被吓了一跳!夜静得如同死去一般,这只猫不在家里守职却跑出来夜游,想来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企图,不然它神色诡异是为什么?莫非它会告诉世人我的行踪?
送走了夜猫,我化作一缕轻烟潜入了父亲的卧室,随着气息的引导我来到爹的床前,月光从-片云里钻出来,穿过窗子照在爹和侉娘的脸上,我热切地将目光投注于爹。我看到爹安详的脸,古铜色的面容上,皱纹深得如刀刻斧凿一般,头发如同下了一层白绒绒的霜。看上去有那么一些仙风道骨的味道。爹爹的鼾声如同他打仗时的炮声轰隆不止,东边落下西边响起,整个屋内都在滚荡着他的鼾声,即便睡眠也在展示他的力量……
我的眼圈红了!爹爹啊爹爹,惠儿回来了,你还记得你有一个死去的女儿吗?你曾知道我等待了整整一生,渴望爹握过枪、当过英雄的手抚摸一下我的头,我的脸,我的肩胛吗?可是我终其一生都没有完成这个夙愿!活着,负重的心从不曾有一日轻松,虽然为人一世,倒不如一只狗一头猪自在。总是低着头匆匆奔波在田间与简陋的家中。有时候呆坐在炕沿边上,望着窗外足不出户,想一些永远也想不透彻的心事……可这时候总少不了男人飞来的一记耳光,并夹带着破口大骂:
没祖鬼,瓷呆着死羊似的眼想找死呀?
是的爹爹,“没祖鬼”是我在人世间最明确的标志,人有祖,树有根,可我至死也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祖”是谁,为这个心结我死不瞑目,因此我不顾人间与地府的一切律条,重返阳间寻找我的身份,寻找我未圆的梦……爹爹啊!借你的余生,清算一下我们父女的情债吧,请你睁开眼睛听我说好吗?
可爹如一头熟睡的老猪哼哼呀呀,只是不睁眼。我看着看着泪水就涌上来,泪珠儿滴在爹的面颊上,滚出了一条惆怅的河。爹动了一下,还是没有睁开眼。我将我的脸贴在爹的胸膛上,我听到了爹心脏的跳动,我感受到爹肉体的温情,往事如翻江倒海地滚滚而来,我喊了一声爹便泪雨滂沱了……爹突然咳嗽起来,咳嗽得很猛很烈……侉娘睁开眼睛,惊异地半坐起来,白刺刺的身体如老蔫了的萝卜,从松软的被子里脱颖而出,她如家中的捍卫者,抚摸着爹爹的胸,说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咳嗽起来?就像是鬼拿一样,一惊一乍的。爹说我看到惠儿了,我听到惠儿在给我说话……
侉娘就四处打量着屋内,说胡扯,她早就死了你怎能看到她,是做梦吧?
爹说她站在地下看我呢,眼里有泪,她哭什么呢?又受谁的委屈了?
由于爹说得逼真,侉娘就有些惊诧,顺着爹的指引将目光移过来,我打了个寒战身体迅速变小,变成了苍蝇那么一丁点的小人儿,叽溜一下躲在床下。我不能让她看到我。她要看到我就一定不让我和爹交心了。可侉娘好像挖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一样。她呸呸地唾了三口唾沫咒道:死鬼,你来做什么,活着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死了你也不让人清静,滚!再回来作乱我乱刀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