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天翊走了一步,发现父皇在前方等着他们,伟岸的身躯不怒自威。他的脚似被钉在地上,停了好一会儿,方笑了迈开步子。月映若无其事,嘴角笑容愈盛,衣襟上几朵雏菊抖擞地闪动,似要从身上飞下来一般。
牧云显招了招手,笑容里看不出任何心思。牧云天翊赶上前行礼,“孩儿见过父皇。”
“陛下恕罪,我因事耽搁,来得晚了。”月映平静地说道。
牧云天翊心想,皇帝必是久不见青妃才寻了来,忙道:“孩儿来觐见贵妃娘娘,遇上了明灭,小孩子和青妃娘娘有些误会……”
牧云显摆了摆手,和悦地道:“你去见贵妃,她做了甜奶子等你去吃。明灭嘛,多哄哄就好了。去罢。”
牧云天翊如释重负,匆匆行礼告辞而去,再没看月映一眼。月映却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咬了唇一直望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慢悠悠地回过头来,对了皇帝微笑。
牧云显自然地揽住她的腰,望了天道:“这是你来以后的第一场春雨。”
他语气像是很欣喜,月映被他感染,也怔怔地去看雨,缥缈若愁绪,从天上挂下来。男人暖热的气息从身边传来,她想起这几日的温存,一时情迷意乱,去寻他的手。
皇帝的手恰好牵过来,宽大的手掌将她牢牢握住。
“该去游湖了。”他的语声里不见一丝波动。
皇城里的太漪池,湖水与虎蛟泉相通,每当黄昏晚霞落于其上,会染成一片嫣红。泛舟湖上,可游历后宫多处景致。牧云显与月映到达湖边时,一座碧绿的画舫已搭好跳板,宫女持了黄罗绢伞等候。
牧云显欲搀扶月映上船。月映却松开手,快步走在前面,身形伶俐。牧云显笑道:“忘了你是草原的女儿。”月映回眸一笑,“可惜没有马骑。”
两人在舱中坐下,画舫缓缓开动,暗香在空气中浮沉。
“乌里克是个人才,我想留他在朝中任职。”牧云显淡淡地说。
月映怔住,她千里迢迢嫁入天启,为的就是要换回乌里克的自由。她深知哥哥志在汗王之位,即使皇帝用再高的职位引诱,也不如草原上自在驰骋的王位吸引他。
她低头揣测皇帝的用意,牧云显按住她的手,“罢了,不和你谈国事。春雨如金,日后我没太多辰光陪你,就好好赏一回雨,让你开心。”
“谢陛下。”月映心猿意马地回道。
一直以来,她没有放心思在皇帝身上,要出嫁了,亦不曾费心去探求夫婿的品性。她只知道他是牧云天翊的父亲,想象中早已年华老去。谁知见到了,竟比哥哥长不了几岁,健朗英武,深不可测。
她没想好好做帝妃,怀着作为贡品的不甘,她恨父汗和哥哥,恨皇帝和牧云天翊。是他们让她的人生忽然变了方向,将她放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如今,牧云显的一句话把她带回了现实:她背负使命而来,到底,要不要对哥哥施以援手?
“东陆虽好,陛下忙于国事,我总会有寂寞的时候。”月映浮起了微笑,仿佛看到乌里克苦苦哀求她的样子,“以我的私心来说,陛下如能将哥哥留下,自然再好不过。况且国家有用他的地方,我欢喜不尽,请陛下放心。”
牧云显注视她,迟迟没等来“不过”两字,微微有些意外。月映镇定地移开目光,风雨中她的鬓发纤纤飘扬,拂在细致的脸庞上。牧云显看得久了,只觉那些线条慢慢地坚毅起来。
“唔,你很明理。”他望了画舫外淋漓凄迷的景致,宫殿的棱角在烟雨里模糊了,眼前的人却像鲜艳的画笔涂抹过一样,无言地坐着,依然烧出一片烈烈的火。
“游船赏雨,东陆的游乐太过旖旎,我们北方女子会不习惯……”她站起身背对皇帝,眺望远处。明日哥哥会怒气冲冲地进宫质问她吗?真是期待呢,她可以任性地做想做的事,即使是在这皇城。
“过几日我带你去城外骑马。”
她欢喜地回头,“能到多远?”
“你想走多远,我都陪你。”
月映笑容不减,心却愣了,这是大端皇帝说的话?他这般宠幸,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身后的宛车、为了瀚州?
皇帝的笑容如悠荡的画舫,缓缓在她的心头上下飘动。
一时间她迷惑了,飞落的雨水像是她难明的心事,尽情地没入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