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飘零辗转绝处生(3)

这张脸,她记得很清楚。

犹记得,宫破的那个冬日……

那几乎是她记忆中生命里头最寒冷的一个冬日,那天下着好大的雪,漱漱簌簌的雪声仿佛每一片都落在人心间。

寝宫里垂着三重帩纱帘子,帘外的梅花开得正好,幽幽寒香,脉脉动人,但阖宫上下,哪还有人有这等心思出去踏雪赏梅?

十一月的洛都,因着战乱,早已寒冷如同九重冥府。皇后寝宫大殿中,一大早,后宫诸人便已聚齐在此。

一脸悲戚的侍女们手里都捧着数条用来悬梁的素帛,那是凌皇后昨夜早就预备好的,按着份位高低,宫中体面的后妃女眷,每人一条。

柔嘉站在母后身边,看着母后逐一分派下去,那些领到素帛的女子都是面如死灰。

那么多的美人,一个个的,就此凋零。

无数熟悉的面容黯淡下去,凄厉的哭声被吹散在尖啸的北风里。

就在昨夜里,宫中便已得到消息,皇帝所率的大军兵败于赤水河畔,在东晋和南齐两面夹击之下,皇朝洛都已经被攻破了。此时远处隐约的厮杀声仿佛一下子被剪断,四处都是可怕的沉寂,静得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不知谁人出门未带上门扣,外头随风卷来阵阵梅香沁人,连带着冷风阵阵入骨。

四周皆是那样的静,静得连风里席卷而来的风沙落地都能听清。

看着母后泪流满面,柔嘉也仿佛痴了,她清澈的明眸此时双眼呆怔。面对死亡,如此近在咫尺的死亡,忽然间,她的心一下子静下来。

死,其实又该有何惧?比起这两月余来凌然窒息绝望的重重惊悚恐惧,那种夜半醒来隐约可听见宫廷内外女子的嘤嘤哭泣声,她忽然觉得,也许,早早地解脱,清白地死去,反倒是一种幸运。

十几年来,她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她是北秦帝后宠爱的掌上明珠,是倍受呵护的矜贵嫡公主。可是,她绝不是孱弱畏死的懦女。

世人都将女子的贞洁看得比性命更高,她堂堂的一国公主,又怎能以身事敌?

唯有一死,方能保全这一世的体面与尊荣。

将素帛抛上高高的横梁,踩上那张凳子将头颈伸进去时,耳畔仿佛还有凄厉的叫声在远处传来。

有风吹入殿中,风里有梅花清冽的寒香,周遭的一切在眼前渐渐模糊,深吸最后一口气,她在极度的火热窒息里已经濒临失去意识。

“啪!”全身的重量忽然失却,剧烈的疼痛令她浑身一缩,跟着有人反手扭过她的手捆住,胡乱地拨开她散乱的长发,立刻嚷嚷:“华容公主,就是她!”

“还有这个,她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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