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山楂树之恋》张艺谋的纯情梦

看《山楂树之恋》,第一感觉是张艺谋又回到了《我的父亲母亲》的年代。

从题材和表象来看,两者有种奇妙的互文关系。《我》是城里青年下放与乡下姑娘结成姻缘,《山》是城里女学生到农村采风与乡下的勘探队员铸就痴恋。主人公的不幸都跟时代风雨牵涉重大,但表达这层意思时相当克制。《我》是女主角(章子怡)笑得灿烂,男主角(郑昊)面相风霜;《山》是男主角老三(窦骁)满脸阳光,女主角静秋(周冬雨)清纯拘谨。两对主角形象分野,演出“女追男”和“男追女”的不同版本。

《山楂树之恋》和《我的父亲母亲》的故事都很简单,青年男女的美好爱情横遭不幸。相比之下,《山》的细节和韵味更丰沛,表现手法简单纯粹,《我》则在剧情上单一了些,需要靠华丽的手法加以渲染和弥补,比如绚烂的秋色,悦耳的配乐。

从小说到电影,《山》的基本走向是做减法,小说对两人恋情的枝节描绘很多,给电影提供了极其丰富的素材,电影只是选取了其中最动人的部分。张艺谋是个长于影像发挥而短于在故事上出新的导演,在一座储藏丰富的矿山中寻找宝石,把一段已经有群众基础的故事嫁接成电影,正好发挥其所长而隐藏其所短。做选择于张艺谋而言不是什么难题,《活着》就是一个电影比小说更好看的例子,电影不但汲取了小说的精髓,并且增添了广阔的社会背景。

《山楂树之恋》也是一样,老三和静秋牵手的那个晚上,以及他们“卧而不做”的那个晚上,都能在人心里划下印痕。所有砰然心动过的人们,所有刻骨铭心过的人们,不可能对老三和静秋的爱情无动于衷。有这些为基础,《山》在还原历史场景和人文气息上做足了功课。什么是张艺谋记忆中最不可磨灭的歌?答:《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在《山楂树之恋》和《活着》中,他把这首歌用了两遍。一遍是乡村农民版,一遍是小城中学生版,载歌载舞,热情洋溢。什么最能表现七十年代的中国特色?无处不在的毛主席语录,工农兵招贴画,愣头愣脑的长途汽车,冒着黑烟的煤油灯,还有作为稀罕物的冰糖和运动服,以革命秩序的理由轰走家属的护士。能够挑选到符合小说气质的演员固然不容易,而能够让电影始终不穿帮就更不容易。当年,张艺谋曾为《英雄》里飘舞的树叶成色不好而训斥副导演,《山楂树之恋》又一次体现了精工细做的品质。

还是得佩服张艺谋选演员的眼光。初看,静秋的眼睛有些“锈”,睁不开。再看,那正是其气质的关键所在,怯生生,思无邪。那时候这种女孩满大街都是,男人的梦中情人是“女特务”。不过,到了现在,性感“女特务”泛滥,静秋就成了稀世珍宝。

她是长在山野里未经世间浊气熏染的一朵小花,发育未完,情窦初开。在崎岖的小路上,老三把援助的手伸来,她瑟缩着躲开了。灵机一动的老三又把一根树枝伸向她,她犹豫着握紧了。对于老男人来说,这部电影可供追忆似水年华,追忆月光下和小河边发生的往事。对于新男人来说,这部电影能让他们在遍地“野蛮女友”外看到另一片景色。周冬雨的清纯是稀缺资源,人从来都是缺什么念叨什么。

此外,影片还隐约埋藏了一个段子。开篇,静秋下乡帮老师编教材,写了这样一个故事:一棵原本开白花的山楂树,被抗日英雄的鲜血滋润,从此年年开红花。写是写了,究竟是白花还是红花?静秋的心中一直有这样一个问号,老三允诺到了花开时节带她去实地印证。然而,老三早逝,问题空悬。最后,片尾曲侧面点明:白花。浮夸的年代,一切都革命化了,浮夸之下便会出现神话,而人们明知道它是神话,就是不能戳穿鬼话。在这部电影中,白血病又来搅局。收尾前的铺垫也嫌冗长,观众已经准备发起最后的冲锋了,冲锋号却迟迟不响。

与至为喧闹的《三枪拍案惊奇》相比,这是一部回归之作。情感上回归本真,手法上回归朴素。电影中没有大块色调,高亢音乐,民俗奇观,没有任何张艺谋式的夸张视觉元素。技法退隐,真情上位,张艺谋的用意很明显:用最简单的语言带来最纯净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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