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够痛痛快快地宣泄自己的愤怒,而不感到罪恶或是羞愧的话,病人们通常会经历讨价还价的阶段:“哦,求你让我的妻子能活着看到这个孩子进幼儿园吧。”然后他们又会加上一个小小的祈求:“至少让她活到孩子高中毕业吧。那时她已经大到能应对母亲的去世了。”诸如此类。我发现人们对上帝许下的诺言从来未保持过一致,他们只是在讨价还价,每次都在不断提高赌注。
不过这段讨价还价的时间让照顾者终于得以喘一口气。病人虽然还是感到十分愤怒,但却不再充耳不闻地对任何人充满敌意。病人不再情绪低落,开始能够和旁人交流。他们也许还会发脾气,但不会再伤害到别人。我认为这段时期是帮助病人完成未了事宜的最佳时机。走进他们的房间,说出那些一直未解决的心结,这时不妨火上浇油,让他们彻底宣泄出自己的怒气,然后宿怨就会转化成爱和谅解。
面对生活中的巨变,病人或多或少地都会陷入深深的沮丧之中,这是很自然的事,谁能例外呢?他们已经无法否认自己得了重病、身体条件也开始每况愈下了;接着还可能会出现经济负担,通常外表也会发生让人心痛的改变。女人还会担心失去一只乳房会变得不那么像女人。当大家开诚布公地说出这些忧虑时,病人通常都会积极地作出回应。
比较难应对的沮丧类型是,病人意识到他将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和他爱着的每个人。这是一种无声的沮丧,在这种情况下,病人看不到任何光明的一面,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无法抚慰病人那破碎的心,他不再回顾过去、只想探求那深不可测的未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病人释放出他的忧伤,为他祈祷,关爱地拍拍他或只是陪他在床边坐一坐。
如果病人能够尽情哭闹,宣泄出他们的愤怒和悲恸,完成他们未了的心愿,说出他们心中的恐惧,并且成功渡过以上几个阶段的话,他们就能到达最后这个接受的阶段。他们不会很开心,但却不再沮丧或愤怒。这个时期的病人十分安静,他们会自顾自地陷入沉思中,期待着获得安宁。之前的痛苦挣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长时间的睡眠。我在《论死亡与濒死》这本书中,将其称为病人在“漫长旅程前最后的休息”。
两个月后,我完成了这本书。我发现,自己为了第一次讲座去图书馆找资料时,想找的正是我创作的这种书。我将终稿投到了邮箱里,虽然不知道《论死亡与濒死》能否成为一本重要的著作,但我敢肯定,我在书中所记录下的信息十分重要。我希望人们不要误解我所传达的信息。我的濒死的病人们身体并未康复,但他们却获得了更好的情感和精神状态。事实上,他们比大部分身体健康的人还要感觉良好。
后来有人问我,这些濒死的病人在死亡这个问题上让我学到了什么。一开始我想给出一个非常专业的医学解释,但那样的话我就无法表达自己真正的想法。我从濒死的病人那里学到的,不仅是濒死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他们还和我分享了自己本来可以做、应该做,但因太过虚弱或直到变成鳏夫或寡妇时仍未做的后悔莫及的事情。他们回顾自己的一生,教会我生命中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和濒死无关,而是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