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医院后,我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他的手肘最近动过一次失败的手术,结果导致了严重感染,最后患上了败血症(septicemias)[手术或感染性疾病后,由多种微生物(典型的是革兰氏阴性,参阅革兰氏染色[gram stain])以及它们所释放的毒素侵入血液系统而引起。],要靠仪器把脓从腹部抽出来。父亲变得十分瘦弱,痛苦不堪。吃药打针都已经不管用了,父亲只想回家。但没人听他的。他的主治医生和院方都拒绝让他出院。
但父亲却威胁说,如果不让他安详舒适地死在自己家中,就立刻自杀。母亲也心烦意乱,疲惫不堪,威胁说自己会和父亲一起自杀。我知道我们家族里有段从没人提起的故事。父亲的父亲在折断了脊柱后死在了疗养院里,他最后的愿望就是能回家。但父亲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选择了听从医生的安排。现在他也面对着和当时一样的情况。
病房里的人并不关心我是不是个医生,他们说只要签一份能让他们免责的合同,我就可以带他回家。
“他的身体很可能经不住折腾了。”医生警告我说。
我看了看无助地躺在床上的父亲,他正承受着来自身心的痛苦,一心想要回家。选择权就握在我的手里。一瞬间,我想起了那一次远足,在跨越冰川时我差点掉进裂缝里,是父亲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教我怎么系安全绳,我早就掉进深渊,粉身碎骨了。现在该我救他了。
我签了那份文件。
我那倔强的老父亲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他想要喝一杯最喜欢的酒来庆祝自己回家——几天前我就已经偷偷地把酒带到病房里了。在帮他把酒杯送到嘴旁时,我发现酒正一滴滴地从他身上插着的众多管子里的一条中淌出来。我知道父亲这次是真的快走了。
我们先安装好了家里的医疗设备,才带父亲出门回家。在救护车上我坐在父亲旁边,发现随着家越来越近,他的情绪也越来越好。他不时地捏捏我的手,告诉我他有多么感激我为他做的这一切。在救护人员将他抬到卧室时,我才看到他那原本强壮的身体已经枯槁得不成样子。但他依旧还是像以前那样,对大家呼来喝去,直到终于在床上安顿下来为止。最后他喃喃地说道:“终于回家了。”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都在安详地打盹儿。清醒时,他就盯着自己深爱的山脉风景图片或是滑雪奖品看个没完。我和母亲轮流守在他的床旁,我忘记了当时是因为什么,哥哥和妹妹们都没法回来,但时刻和我们保持着联系。我们雇了一名护士,不过保证父亲干净舒适的工作仍由我亲自来做。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护理工作真的很累人。
随着大限接近,父亲开始拒绝进食,因为实在是太痛苦了。但他要我们从酒窖里给他拿不同的酒来喝,这才是他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