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收到曾国藩五月十五日写的复信,信中措辞婉转,但弦外之音,一听即明。信上说,“地洞定于六月告成,国藩嘱其少待旬日,以俟雄师之至……而所疑畏者亦有二端:一则东军富而西军贫,恐相形之下,士气消沮;一则东军屡立奇功,意气较盛,恐平时致生诟谇,城下之日或争财物。请阁下与舍沅弟将此两层预为调停。” 信中所说的东军即淮军,西军即围金陵的湘军。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来了会影响湘军士气。
李鸿章收到这封信后,最后一丝犹豫也打消了,坚决不去金陵。五月三十日,他写信给曾国荃,自称“鸿章粗野性成,茫无方略,断不可喧宾夺主,亦不必区分界限,只求于事有济而已”。对于曾氏兄弟请他到金陵参与会攻,他直言“未免弥谦弥伪”。同时,他又写信给曾国藩说:“以疆吏察朝廷之意,以弟子应师友之召,无论事之济否,曷敢稍有怠缓。惟炮队必须多用,急切难济……师门明鉴万里,能否曲谅苦衷,准其稍缓?” 明明是曾国藩不想他去,最后他却要说得好像是自己不能去,这也是“挺经”的一种运用。
黄翼升对此反而有点气不忿,他跑去见曾国荃,说淮军如何勇猛,曾国荃听了很不痛快,和他吵了一架。他又去见曾国藩,直言淮军炮队如何厉害,而口粮亦只有半关,不存在贫富相耀之虑,只要得中堂(曾国藩)一纸书,即无不来。
五月二十二日,曾国藩上奏朝廷,解释迟迟没有攻克金陵的原因,他说湘军“逼城太近,被贼以洋枪狙击,我军伤亡至四千余人之多,所挖地道十余处,已被该逆从内挖出,穿透三洞,此外诸洞亦难奏效。前闻贼粮于五月罄尽,近来城中收割新麦,又可支持数月”。他形容曾国荃为此已经“焦劳致疾,饮食渐减,身发湿毒,不便起坐”。
既然如此,为什么迟迟不调李鸿章的淮军去支援呢?曾国藩又煞费苦心地解释说,因为看到淮军在攻克苏、常以后,考虑到李鸿章“系封疆将帅之臣,又值苦战积劳之际,非臣所敢奏调”。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朝廷旨命李鸿章亲自督军赴援之后,还不调他去呢?曾国藩又解释说,是李鸿章自己提出,“苏军将士太劳,宜少息休,待会克长兴、湖州,而行选将拨兵助攻金陵”。他已经商请李鸿章派郭松林、刘铭传两镇,“酌带开花炮位,辅以枪队,就近助攻金陵,然犹未敢请李鸿章亲来也”。
为什么不敢请李鸿章亲来呢?曾国藩再解释:“然使仅请派将前来,其知者以为怜该抚之过劳,信苏将士之可恃;不知者以为臣弟贪独得之美名,忌同列之分功,尤非臣兄弟平日报国区区之意。”
他这么长篇大论地自我辩解,其实恰恰是“此地无银”的证明。把“知者”与“不知者”的位置对调一下,就大致符合事实了。这件事尽显官场特色——一件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为了让大家的面子都过得去,便要千绕万绕,绕成了一件无比复杂的事情。
五月二十四日,郭松林、李朝斌水陆军克复长兴。而湖州在淮军与左宗棠的夹击下,已成瓮中之鳖。李鸿章再也不能以攻长兴为理由了。五月二十五日、二十九日,六月初四,朝廷连降谕旨,催李鸿章亲统精锐,助攻金陵。五月三十日,李鸿章上奏朝廷:
若欲臣会攻金陵,复令臣协剿湖州,臣力实有不给。若令臣弃湖州而赴金陵,事体固分轻重,时势固有缓急,臣敢不仰体朝廷与督臣殷殷责望之意。但使臣统兵远去,而湖贼窥伺入境,孰与主持调度?若仅分兵远去,少则无济于事,多则各统将资望相等,号令不一,与曾国荃各军杂处围城之下,曾国藩与臣皆不放心……顷据郭松林等禀称,现在天气炎热,洋枪连放三四次即红,多则炸裂,开花炮放至十余出后,即不能着手。昨攻长兴,各项炮具俱已震损,亟须回苏修整,以后节交三伏,战事颇难,亦系实在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