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倍。”
“干吗不离婚?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我每时每刻都想离婚,可是,我不能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告诉你,我女儿都十五岁了。”
“告诉我这个干吗,我哪有心情关心你女儿。我知道你一回上海就结婚了。”
常珊举在空中的手倏然凝固成了句号,高文的表情让她冷静了,而这个句号本来是要砸在这个男人脸上的。常珊发觉了他的异样。
“你到底为什么不离婚?”常珊问。
“为了孩子?”常珊问。
“不是。”
高文决定把一切都告诉她。在常珊提到他的那部小说《北京往事》的时候,他的心情史无前例的平静,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高文也未能摆脱抑郁症的阴影,忧郁的情绪随时可能向他袭来,可现在他反常的平静。
郝青早就回新疆了,而且回乌鲁木齐之后也没给他惹事,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高文曾担心郝青回去之后会立即写文章揭露他抄袭之事。
但是,和郝青的婚姻关系一天不解除,就一天不能得到新生。
高文再也不想这样窝囊下去了。
但是他不敢铤而走险。
高文知道自己不敢铤而走险。希望能在常珊这儿找到解脱的希望。常珊一经出现,就带来一股充满芳草气息的清凉的风,具有治疗和抚慰作用。他首先背诵了出现在《北京往事》中的那首歌词:
神秘的船歌
无言的心曲
亲爱的,既然你的眼
像天空一样蓝
既然你的声音
像奇异的幻影
扰乱了我的理智
使它如痴如迷
既然你的心灵
洁白又芳芬
既然你的气息
纯真又朴实
啊,既然整个你
像动人心弦的乐曲
像已逝的天使的光轮
音调和芳馨
那平缓的律动
使心和心相通
感应着我敏感的心
但愿这是真爱
“我就是因为这首歌词娶的她,”高文说,“这首歌词毁了我。”
常珊细长的眼睛快要瞪圆了,好像突然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是丛林里被追逐的另一种灵长动物,不过经过脑子快速扫描检索,很快确认了这个人正是高文。常珊无法想象这么几句歌词如何毁了他,竭尽所能回忆在遥远的芳草湖农场的初恋岁月,没有想出高文有什么精神反常的迹象。
高文把一切完整明白地说出来后,常珊反而冷静了。
“原来是这样,”常珊说,“你为什么不去看心理医生?你这是典型的抑郁症症状。”
“你不能这么说。”高文端酒杯的手已开始哆嗦,“你这么说我就陷得更深了。我不承认患了抑郁症,我不敢承认……”
“很抱歉,”常珊说,“不过你要正视现实,正视你自己。”
“前一阶段创作《冰天雪地》,心情好多了。”高文说,“创作能让我忘记忧愁,忘记一切,可写完那篇小说最后一个字,一切又照旧了。”想跟她提诺贝尔奖,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是书商,这种天方夜谭式的、注定不能出版甚至会招来牢狱之祸的书,常珊有何反应高文自认为是清楚的,何况今年各方都如临大敌,谈虎色变。本来常珊就要他去看心理医生,在这草木皆兵之际他要写“橡皮子弹”,常珊知道后,非要他去精神病医院不可。
常珊久久不语,只是不易察觉地摇着头。她想帮助他,但又不知如何帮助他。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他若一定要跟一个人说说尚不存在的诺奖之作对他奇怪的安慰和拯救,并能得到共鸣,那这个人或许非常珊莫属。他最终还是跟常珊说了构思中的宏伟之作,常珊的反应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取代眼神里那种嘲讽的是一种罕见的信赖、理解,好像比他更相信他能写出这部大书,这一点高文始料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