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往事 第二十章(3)

“原来是这样。”高文恍兮惚兮,本来他还准备向盛珠道歉,不该老是为了写作在施大爷病重时还追问盛珠和柯迪在新疆的事,没想到施大爷无耻至极,可高文却又为房子怦然心动。空气里的那种不安、羞怯、尴尬的气息像夕阳一样,被暮云遮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潮涌动的寂静,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高文心情很复杂。从最初的激愤中冷静下来,他又觉得老头最后的渴望充满哲学意味。高文甚至思考了人的主体和本体之类久违的问题,但浅尝辄止。他觉得自己的精力已经不能胜任这类思考,或者说,全部投入到对那部诺奖之作的思考中了。人类一思考,上帝未必发笑,而对高文来说,绕过那部作品,蒙混过关思考别的,魔鬼也会笑的。

“盛珠,”高文最后断然说道,“你可以走这一步,为了房子……那房子要值好几十万。你丈夫不是急等着钱治疗吗?”

“是的,”盛珠平静地说,“我每时每刻都想走这一步。每时每刻。”

“那你怎么……又跑到这儿啦?你跟饭店老板闹翻了?”

“他骗了我。”盛珠说,“他根本就没想把饭店让给我。老板是个骗子,他要我在这儿拼命陪客人喝酒,拼命点菜,替他赚钱,他去俄罗斯完全是个骗局,我跟他吵了一架。他到现在也没给我工资。”

“我当初怎么说的?你不听我的话。”

“别说这些了。我跟你回去。”盛珠说,“在歌厅被人作践,还不如去跟老头……我想开了。”

盛珠当晚就辞去了歌厅的工作,跟着高文回到了施大爷家。

施大爷见到她的时候,蜡黄的脸上泛起了起死回生的红晕,连胡须也跟着蜡黄的嘴角颤动起来。

高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书架上找到了那本满是尘埃的破旧的《圣经》,但他不知道该为谁祈祷。施大爷示意盛珠关上门。盛珠关上门之后,心怦怦跳了起来。盛珠无法面对躺在床上的业已病入膏肓的枯瘦老头,不敢想象老头赤身裸体的情形。盛珠一个星期里经历的思想斗争比她到目前为止的生命历程中思想斗争的总和还要多,还要深重。

如果施大爷的遗嘱意味着她能获得这套房,理智告诉她没有什么是她不能付出的,但是,从感觉上,盛珠觉得事情荒谬而又可怕。她不知道她得到这套房时会是什么心情,在北京似乎没有什么比房子更有诱惑力了,对外乡人来说有了房子就有了真正的归属,房子比户口重要百倍。她来北京时间不长,对房子的渴望还不是很迫切,但房子就是金钱,有了这么多钱,盛珠不相信她丈夫的病不能根治。几天来,盛珠脑子里时常出现这样一幅画面:她搀着柯迪——完全恢复正常的柯迪——溜达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柯迪的眼神熠熠闪烁,好奇地问这问那,盛珠像个导游一样不厌其烦地讲解着……盛珠因脑子里出现的画面激动得喘不过气来,盛珠冷静之后想到,实现这一愿望并不困难,只要跟施大爷睡一觉,盛珠不相信几十万元的代价不能让柯迪的眼神散发熠熠之光。

但是,盛珠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妨碍她下决心。

盛珠显然不是囿于道德的约束,在这方面她已经走得很远。

也不是因为高文。盛珠对高文这类人是很了解的,他们是不会吊在一棵树上的,女人对他们来说就像他们所穿的衣服一样更换平常,当然这并不影响他们内心的善良。盛珠不会忘记高文在她初来北京时资助她的二百元,至今还为此感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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