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的时候,高文突然想起已关机一天。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呼机类似现在的手机,是交流通讯的至高无上的工具。高文此时正在大街上游荡。和郝青争吵了一天,斗智斗勇了一天,担惊受怕了一天,高文借故出来时浑身舒坦多了,在晚风的轻拂下,甚至有了一种优哉游哉的感觉,高文已经忘了多长日子没有这种感觉了,刚意识到要好好珍惜、体味这种感觉的时候,这种感觉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依然是郁结在心的沉云乱絮。就在这时候,他想到盛珠今天可能呼他了。
打开呼机,嘀——嘀——嘀声在他听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意味,高文知道这是开机的信号,不是呼他。
想象盛珠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呼他而久久不见回音的情景,心里产生一种酸涩。在关机的时候,当然接不到她的寻呼信号,但盛珠肯定没有想到他关机,她一定以为他遇上什么麻烦了,盛珠在猜测他遇上麻烦的时候心里一定不好受。当然盛珠不会想到别的麻烦,想到的肯定是他妻子察觉了什么,所以他才没有回话。
高文决定到那家餐厅找她。高文听盛珠说过那家餐厅的名字,“文化餐厅”这一名称还曾遭到他的暗暗讥笑。高文知道那餐厅在小庄那一块,便乘车去了小庄。权当那次是酩酊大醉中的一则插播广告,剧情至此已事过境迁,一切并非不可收拾,可盛珠就像一片幽深密林,高文一旦进入,就无法回头。短短几天,高文知道他已深陷其中。
很快找到了文化餐厅。板寸在高文询问盛珠在不在这儿上班的时候,脸上有一种莫名的古怪表情。
“你是这儿的经理?”高文问。
“这还有假吗?”板寸扬了扬头。
油滑的京腔令人生厌,但高文说话的语气依然平和:
“能不能告诉我,盛珠到底在不在这儿上班?”
“被我解雇了。”
“什么时候解雇的?”
“昨晚。”
他意识到盛珠被解雇与昨晚她陪这位老板的朋友上歌厅有关,问:
“昨晚……她不是陪你们上歌厅了吗?”
“看来你对她的行踪还挺了解。你是她什么人?”
“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
“你知道她现在上哪儿了吗?”
“无可奉告。”
“我有点儿急事找她,请告诉我,好吗?”
“我没有这个义务,再说,我哪知道她上哪儿了!”
不知为何,高文对这个经理突然感到深恶痛绝,但离开餐厅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内心活动永远不能变成外部力量,这不能不说是他性格中的一个重要的悲剧性因素。
盛珠可能会去施大爷那儿,于是他又跑到施大爷家。施大爷在高文进屋之前正在卫生间,高文在施大爷拉开门的时候发现他脸涨得通红,他知道这种脸色是施大爷便秘的重要特征。
“盛珠在不在?”单刀直入。
“我正要问你呢,你把她气跑到哪儿去了?我下午去餐厅找她了,那里的服务员说她不在那儿上班了。”
“她没回来过吗?”
“今天一早就出去了,没回来。”施大爷说,“你到底搞的什么名堂?今天我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劲儿,你妻子在新疆有好好的工作,干吗要在北京的小餐厅打工?”
“当然是为了跟我在一起了。我让她先找个工作干着,以后想办法把她调到北京。”
“不,不,”施大爷煞有介事地摇着头,说,“我寻思了一个下午,觉得你小子是在耍花招,盛珠……可能不是你妻子。给你拍电报的那个女人才是你的妻子,你在骗盛珠。盛珠肯定本来不知道你有妻子,现在你露了马脚,盛珠这才气跑了。我寻思的没错吧?”
想否认,但一刹那间止住了。高文觉得既然施大爷发神经对他的这种事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那迟早会被他查出实情的,何不现在顺水推舟告诉他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