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说:
“我叫高文。”
“那我就喊你高大哥吧。”
“你是第一次来北京吧?”他问道。
“是第一次来。”
“你怎么跑到天安门广场来了?”
“对我来说,”盛珠说,“天安门广场就是北京,北京就是天安门广场。我是一下火车就来这儿的,否则其他什么事我也无心去做。看看真正的天安门广场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领着盛珠来到了前门地铁站,乘上了驶往东直门方向的地铁。盛珠像依偎着一个亲近的人那样依偎着高文。在风驰电掣的列车上恍恍惚惚,他不知道这么草率地在这个下午把宝押在她身上有没有价值。就目前来讲,她还没有让高文产生什么兴趣,只是她对天安门广场的情感对高文触动颇深。刚才把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这位远方的陌生姑娘身上,因为他害怕失态,就在那一瞬间,六年前倒在他怀里的那位女生的呻吟突然像惊雷一样炸响,他感到猝不及防,难以喘息。
盛珠没有回答她来自何方,从装束神情上高文判断她来自南方的小城镇。高文没想到她会使用“梦寐以求”这个成语,觉得来自僻远地方的初闯京城的姑娘,即便知道“梦寐以求”这个成语,也不会轻易说的。
一起从地铁口出站之后,高文领着盛珠来到了山花旅馆。盛珠一直以为高文真的是顺路领她来的,没认为他别有用心。
没想到他重新走到地铁口的时候,盛珠从后面撵来叫住他。
“高文,高大哥,”盛珠气喘吁吁,身后还背着那个硕大的牛津包,“你现在去哪儿?”
“回家。”
高文神情沮丧,他把盛珠送到山花旅馆门口就走了。姑娘感谢的话语他也不愿听,他只感到自己有些荒唐。盛珠追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厌烦。
“你是专门送我来的,是吧?”
“可以这么说。”
“你真是好人。”
盛珠由衷感叹道,略略凹陷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依恋的神色。
高文倏然产生一丝内疚的心绪,如果姑娘不像现在这样脏兮兮的,他不会把她送到山花旅馆就走的。
只是高文觉得眼前的姑娘未免太脏了。
高文最怕脏。
高文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何怕脏胜于怕性病、艾滋病。
盛珠其实很有几分姿色,这种姿色被高文的畏脏心理掩盖了。
盛珠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抵京的。出现在高文面前的时候,耳畔还回响着铁轨和车轮撞击的轰鸣。
他也知道盛珠身上的脏污是乘火车留下的,不是她本身固有的,却还是不能释然。
“高大哥,”盛珠可怜兮兮地说,“你帮忙就帮到底吧,晚上能不能给我找一个住的地方?”
“怎么啦,山花旅馆客满了?”
“不是。”盛珠愣了一下,说,“不瞒你说,我现在连吃一顿饭的钱也没有,哪有钱住旅馆?我是从安徽来的,我们镇上的一个姑娘在山花旅馆当服务员,跟我是同学,我就是冲着她来的。可她已不在这儿干了,老板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找到她,她自然会安排我食宿。只是现在,我……怎么办呢?”
高文的冲动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使他的神色慌乱又滑稽。像一个空洞需要立即填满,否则就要堤决坝溃,无处逃生。高文的情绪又变得激动。
“你愿意跟我住吗?”高文梦游般地问道。
好多年之后高文还常常想到当时的情形,觉得不可思议。这种以恶作剧形式轻率开始的故事演变成的恶果,他一生也无法吞咽。
高文清楚地记得,盛珠那一会儿的表情出奇的被动而又平静,炽热的光线里,眸子黑得吓人。
盛珠说:“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