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夜很深了,风凉了起来,毯子似乎薄了,月光似乎被路灯感染了一样,失去了她那温柔的光,变得面无血色,苍白、阴险地趴在床上,像幽灵睁大了眼睛观察着人类。这不怀好意的窥视会忽然间变得杀气腾腾、凶险无比,每逢这时他就知道要出事了。果然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在穿衣服吗?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装扮自己?真是古怪。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在这深夜笼罩的大屋子里走着,好像是漫无目的,就这样迎接明天没有太阳的阴暗早晨。这时断时续的声音最让人烦恼和不安,虽然他知道这是不能止歇的,但在他内心却盼望着这一切早早结束。也许今天是个例外,一会儿声音就会消失的,好似现在窗外猫头鹰的阴森啼声一样。人们说猫头鹰是不祥的动物,这屋子里的人和它一样。

忽然一阵更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比那脚步声还要轻微,像是一种夜行动物发出的。他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断定不是脚步声,于是就紧张起来。他看看窗外,树枝的影子斜挂在黑暗中的玻璃上,忽然微微摇动了一下,像是一个鬼怪伸出巨大、枯瘦的手指指点着他一样。他忍不住了,猛然坐了起来,毛骨悚然,但他还是努力镇静着自己,竖起耳朵听。那个声音没有了,他听了足足十几分钟,那个声音还是没有出现,但脚步声依旧……

他倒了下来,把头钻进了毛毯里,他知道当那灰色的晨曦出现时,鬼魅的世界才会结束,但接下来的夜晚,又是恐惧的循环……

睡不着。每当这样的夜,当月亮睁着惊恐的眼睛,能照射进人身体内部的冷光肆虐的时候,在天边那月光隐藏的地方,血的海洋就会无声无息地出现。不,人眼是看不见的,但却能感觉到。那里泛着涟漪,黑夜溶解了它的红色,只有当它逼近时,照射在那上面的月光才会变成红色,不是鲜红,是深红,一会儿工夫又变成了黑红色。乘着这时的光看,那上面漂浮着白骨,有四肢,有身躯,它们似乎是分离的,但仔细看还连着,是用腐烂的皮肉连着的。最可怕的是头骨,就是人们叫做骷髅的东西,它们都是一样的,黑色的深洞是眼睛,尖尖的,鼻骨高高翘起,那两个难看的小孔告诉着人们智慧在这里停止了。嘴里有牙,又大又白,凶狠地呲着,像是在威胁着观察它们的人们。这些失去灵魂的东西正在用它们的牙齿向活人的世界挑战。多么清晰呀!这一幕像大屏幕的电视画面一样清楚、明亮,看着这些,谁能入眠呢?

就连风也活了起来,这外面轻轻吹起的风,虽然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但却可以看到风在吹着。血腥的味道随着风在屋里弥漫开来,刺着人的嗅觉,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新鲜。那种膻腥只有在屠宰场可以闻到,作呕的感觉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周围是寂静的,但隐隐约约会听到极其小的“嘁嘁喳喳”的声音,这是人在说话,那些隐蔽在这无边黑夜里的人在商量着什么。也许是阴险的报复计划,也许是痛苦的倾诉,也许是他们之间的笑谈。听不清楚,声音太小了,小到烦扰人的耳朵、刺激人的神经、让人坐立不安的程度。他们是幽灵吗?真正的幽灵,也叫鬼的东西吗?他们现在在哪个世界?如果在这里,他们怎么生存?就是这样昼伏夜出吗?可吃什么呢?太让人伤脑筋了,太可怕了,一切到那晨光出现就会消失,即使是没有太阳的一天……

每逢天地间充满月光但那光却冷酷得让人心寒时,睡意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消失得让人忘却了人还有睡眠这种自然需求。说说看,这时还有什么能在你的心中出现或者涌现呢?对,是仇恨!只要是仇恨就和往昔有着关系,不,仇恨就是往日的情感在今天的出现。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还有少年、青年以及现在,不过是充满了穷苦、耻辱的每一天,让人回想起来就痛苦难当,那就叫不堪回首。但是,要回首,就是咬紧牙关也要回首。当然对细节的回忆是没有必要的,只有几个片段,如同一部熟悉的电影中的精彩篇章一样,只要看一眼,内容、氛围以及震撼内心的情感就会油然而生。于是,那种愤怒就出现了,让人能咬碎牙齿。这时的心肯定破碎了,大脑肯定僵死了,身体所有部分肯定都麻木了,只有血液还在狂奔着,像要冲出血管的束缚一样膨胀着、激荡着……

这是极其痛苦的一刻,有时这种体验会持续很长时间,直到泪水自管自地往下流,整个人都在无所顾忌地发泄着内心的苦闷。不过,这一般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接下来就是冷酷地计算,就是对以后冷静地预想和对眼下有条有理地整理。理智是最严厉的,无视一切,勇往直前,踏碎任何阻碍。如果是自己的话,也会被理智毁灭,但一旦成功,目的达到,那种胜利的喜悦将是世所罕见的。去日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阳光在照耀着,前途正像这阳光照耀下的大路一样,笔直地伸展到地平线上。谁都知道这是条多么辉煌的大路,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大路——当人们走到这条大路上,人生有了意义,人才像个人。为了走上这条路,谁能不为之付出一切呢?即使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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