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与法制起源于阶层制衡,前提是有实在的阶层,拉美国家多军人独裁,各阶层都是一人一府的打工族,等于没有阶层,便不可能有这两样。
中国传统社会的结构是“士农工商”,还有个套层结构——“出世入世”,士农工商的社会外,有个归隐的世界,“见了皇帝不磕头”是东晋便开始的事。
人类思维不完美,人事必有弊端,设立逃避机制,可避免错误严重得不可挽回。
马尔克斯的诺贝尔文学获奖感言,大意说,如何在万花筒一般结构紊乱的社会里存活,是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精髓。“魔幻”不是作家个人想象力丰富,是社会结构出了大问题,无处可逃,个人只能万花筒般变化。
传统中国有“可逃”的结构,归隐到老家祖屋,归隐入佛寺道观,归隐到名山大川,都市里隐身是从事贱业,为逃刑罚到妓院当佣人,为逃税到大户人家卖身为奴。
中国的奴与美洲奴隶性质不同,丧失参政权,获得家政权,先拿卖身钱,不交税,有年薪,随时可赎身,被赋予财政管理权的机会多,获得田产馈赠的机率大,常有“奴大欺主”的情况——奴的资产超过了主人家,主人还要帮他交税。
因为好处多,“主动为奴”是明清两朝的普遍现象。买奴是亏本生意,为奴成了富人穷人间一种应急救济机制。
总之,人生有退处,退一步,海阔天空。容许人逃身逃心,才是成熟社会。
《道士下山》写于2007年,至今才知自己写的是逃亡。写人物命运,写出了各种逃亡方式,写人情世故,写出了追捕者不同的收手方式。
作者常对自己的作品敬畏,因为写作不是逻辑思维,即便设计感十足地写完,也总会有许多拖泥带水的东西。这些意外往往是作品的主旨,那是写作时直觉感受到的,而理性还没认识到。
作品总比作家深遂,写出了意外才叫写作。
当年听闻到一位老人的口述经历,给了我极大的写作冲动,所谓冲动,就是你生活经验之外的东西巨浪一般打懵了你……那么,写吧,随着这浪去了,身不由己,到哪是哪。
春秋时代,背叛一词是学术用语,得了老师的学术而不实践,为“背”,用了老师的学术而向世人隐瞒学术来源,不表师承,为“叛”。
这两个字,我是都占了。
事隔六年,给予我素材和灵感的人过世,纪念他的方式,是将本书的文字调理一遍。本书是现今的我写不出来的,难再有当年状态,六年来,我又写了几十万字,文字筋道了点……只能以这点文采来报恩了。
创作和善后不是一个级别的事,我当了泥瓦匠,在过去之我构造的大屋上做几日刮抹。
2014年2月1日